第603章 孤獨地獄
浮千恨和陳旭感受到的痛苦并非源于自己，而是來自別人。
前十七層地獄都是對自己的折磨摧殘，感受無盡痛苦，孤獨地獄卻不同，這裏的一切沒有定式，你會在無數個身份間轉換，傷別人之傷，痛別人之痛。
浮千恨修為十境初期，堂堂聖人，心境十分堅強淡定，即使面對千千萬萬殘暴的敵人，也不會影響分毫，但她也有一個弱點，就是年齡。
除了漫寧，浮千恨是邊荒四星最年輕的聖人，僅有兩百歲，她的人生除了修煉就是戰鬥，沒有戀愛，沒有結婚生子，沒有社會生活，以聖人的角度來看，她的閱歷極其有限，充其量只是個成績優秀的小孩。
心靈有弱點，身在孤獨地獄就會受到幹擾，被重重情緒折磨得死去活來。
此時此刻，浮千恨發現自己變成了別人，一次又一次經歷別人苦難的一生。
她變成了迷天星人族女子，相夫教子，生活平安，忽然有一天魔族來襲，丈夫和孩子被星月二族殺死，她抱着孩子的屍體哭泣……
她變成了星族女子，在與人族的戰場上奮勇殺敵，眼看即将獲勝，突然飛來一個妖媚女人，斬下了她的腦袋，這妖媚女人竟然是魅族……
她變成了月族女子，即将嫁給星族男子為妻，新婚之夜傳來戰報，丈夫披挂上陣，結果被人族魅族聯軍擊潰，千萬鐵蹄踐踏家園，她穿着鮮豔的婚服，被踩成肉泥……
她變成了狂族女子，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只知殺戮，最後戰敗被俘，踏上刑場，當鬼頭刀砍向她腦袋之際，她只想痛痛快快愛一場……
她變成了魅族女子，這個種族本不存在，一切都是逆天而行，她的一生充滿挫折和磨難，她是受老天詛咒的災星，她不甘不屈，拼搏奮鬥，最終還是浴血沙場，壯烈身亡……
“嗚嗚嗚……讓我死，讓我死，活着是受罪，不如一死了之……嗚嗚嗚……”
浮千恨仰天大哭，痛苦如同萬蟻噬心，摧殘着她的身心，侵蝕着她的靈魂。
她身邊，陳旭半跪在地，呆若木雞，同樣承受着煎熬。
他變成了洪天昊，短暫的人生被一個人終結……
他變成了公儀南顧，短暫的人生被一個人終結……
他變成了子桑放，短暫的人生被一個人終結……
他變成了趕屍童子、尖叫太監、伍法天、段河山、宰瑜、彌樂……
他變成的每個人，都活得很短暫，下場很悲慘，也都死在同一個人手裏。
這個人是誰？
他不知答案，只能一遍遍感受他們的絕望和痛苦，重複着死了又死的過程。
“啊！！”
陳旭嘶聲大吼：“賊老天，你殺我啊，殺一萬遍我還在，我跟你死磕到地老天荒！”
他的吼聲驚動了浮千恨，神智短暫清明，她像見到救命稻草一樣撲向陳旭，死死抱住他，大哭道：“陳旭，我要死了，抱住我！”
陳旭抱緊她身子，如意仙肌受到心靈驅使，突然消失，她就在他懷裏，令他陡然清醒。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即全力抱緊對方，發瘋一般狂吻。
這一刻，無盡的孤獨襲上兩人心頭，唯有做點什麽才能感到些許溫暖。
“千恨，我們一起撐下去，賊老天別想弄死我們……”陳旭撫摸着浮千恨的身體，喃喃道。
浮千恨熱烈回應，一邊吻他一邊說道：“那我不死了，要死也和你一起死……”
素念九目睹這一切，既不可笑也不可悲，僅有侵襲全身的孤獨。
她是唯一清醒的人，她經歷九世轉生，有半人半妖長達萬年的寶貴閱歷，又精通佛法，用《寂滅禪音》護住了自己的本心。
但也僅此而已，此時她的感受并不陳旭和浮千恨好多少。
從妖到人，從白蛇到渡真，九世萬年，她經歷了太多苦難，和她跌宕起伏的人生相比，陳旭和浮千恨只是小兒科。
若不是用佛法死死壓制，她也會嚎啕大哭，一直哭到死。
這時，造物殿內傳來師以柔的聲音：
“找到嚎哭河，快去……”
陳旭和浮千恨當然聽不見，素念九怔了怔，問道：“你說什麽？”
師以柔語聲發顫，也受到孤獨地獄影響，苦苦壓抑自己：“我們被地獄道吞沒前，宗主大聲提示：孤獨地獄在等你們，去嚎哭河永久流放。他的意思是，嚎哭河可以找到出路。”
琴可吟的自控能力不及師以柔，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快走……”師以柔帶着哭腔說道，“嚎哭河有離開地獄道的出口，快找到它……”
素念九連忙起身，扯開緊緊糾纏的陳旭和浮千恨，從陳旭身上找到微型造物殿，見兩人已不可能行走，便将他們丢進造物殿，默念佛經平定心神，艱難地向前走去。
造物殿本是神級法寶，內有恒定時空，但因為彌天禁區之戰中受損嚴重，天創設置的陣法被破，已不是完全隔絕的獨立空間，之前在遺失島六道宗，善惡無報陣的業力便滲透到殿內，此時在孤獨地獄同樣被業力侵蝕，只是比外界稍弱一些。
師以柔和琴可吟心靈失守，陷入無盡痛苦，正好這時陳旭出現，兩女如溺水者見到浮木，不顧一切撲了上去。
琴可吟大哭道：“苦啊，我苦啊，不活了，讓我去死……”
師以柔尚有一絲清明，哭喊道：“陳旭救我……救我……”
造物殿業力減弱，浮千恨清醒幾分，盤膝而坐，運功調息。
陳旭修為差得太遠，沒有自救能力，呆坐在兩女面前，流下兩行眼淚。
“怎麽救？就算救了你，誰來救我？最終還是苦難的一生……”陳旭喃喃自語。
師以柔揮掌拍打他臉龐，顫聲道：“我們不是你的女奴嗎？你是主人，你有辦法救我們！我們不是什麽高高在上的六道宗護法，我們是丫鬟，早已習慣做女奴……”
琴可吟哭道：“是啊，我們只是兩個可憐的丫鬟，修為再高也卑微低賤，夫人去世百多年，還要給她官人做事，伺候那個心如蛇蠍的奈若何，她才是女仆，她才是真正的下人，憑什麽要我們伺候她？”
“煩死了！”陳旭罵道，“別吵！讓我靜靜！”
琴可吟抽噎道：“新主人好兇，讓奴家伺候你，嗚嗚嗚……不要抛下奴家，否則這苦日子熬不下去……”
師以柔徹底淪陷，眼神渙散，淚流滿面，抱緊陳旭哭道：“受苦也是死，享樂也是死，橫豎都是死，就讓小奴伺候完主人再死吧……夫人死了，小姐走了，六道宗離開了，餘生只願做你的小奴，只盼死在你手裏……”
不知過了多久，陳旭大步沖向浮千恨，“嘭”的一聲将她撲倒。
浮千恨苦苦壓制良久，就此作廢，淪陷在他的唇舌中……
造物殿外，素念九咬緊牙關奔波百裏，終于見到了一條河。
她是被聲音吸引過來的，這條河不見一人，卻有千千萬萬種哭聲，響徹天地。
難怪叫嚎哭河。
素念九不斷念誦《寂滅禪音》，阻止哭聲影響心神，用神識掃描四周，才知這裏藏着無數生命。
每一塊石頭，每一根草，每一朵花，河裏的魚，岸邊的青蛙，草裏的蟲子，都是苦難衆生，在這孤獨地獄歷劫千萬年，生不如死，唯有嚎哭。
素念九默立河畔，落下兩行清淚。
大恐懼，大悲哀，大孤獨，終于成功侵蝕她身心，她步入陳旭和浮千恨的後塵，在嚎哭河邊陷入孤獨。
“叮”的一聲，微型造物殿落在地上，小得像一塊鵝卵石。
殿內傳來哭聲，成為嚎哭河千萬哭聲中的一員。
素念九步入造物殿，“砰砰砰”三掌，打暈了浮千恨、師以柔、琴可吟，随後流着眼淚抱住陳旭。
……
……
造物殿再次開門，陳旭牽着素念九和浮千恨的手走了出來。
三人恢複平靜，當然只是暫時的，過不了多久又會被孤獨痛苦侵蝕。
回想剛發生的事，三人都有些尴尬，不知如何面對彼此，沉默着不發一言。
浮千恨道：“頭腦暫時清明，趁這機會找出口吧，我不想在嚎哭河邊待下去了。”
陳旭運起能量之眼，仔細掃視嚎哭河每個角落，終于在河中間發現空間波動。
素念九淩空一抓，造物殿飛到她手中，道：“不必逗留，馬上走。”
陳旭猶豫道：“那是河裏哭聲最密集的地方，整個孤獨地獄的中心，會不會有危險？”
“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素念九聳聳肩。
“不怕，我陪你。”浮千恨攤攤手。
陳旭大叫道：“死就死吧！”縱身一跳，三人消失在嚎哭河中。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