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與?程與?”
“……啊!臣在……”
聖上托腮看我:“怎麽無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方才問你這年祭有多少花費?卻怎麽叫你都不應。”
年祭,對,年祭,此番論事是論年祭該存與否,又用何代之,刺殺一事過後,聖上順勢就說要廢了這冬日年祭,改為春耕之禮,只在百姓面前拿拿鋤頭,做個樣子,象征豐收好成。
我知道聖上讨厭年祭,他雖好玩,但一向都不愛動彈,只看看新奇物事便可。其實我也不喜年祭,每年的年祭都是空作樣子,卻是最勞民傷財的,更何況國庫也不充裕……
可是這年祭歷時已久,要廢哪有這麽容易,禮部的人又來說上幾句,無非就是刺殺是意外,可疏漏是禮部出的,他們難免心虛,面對陛下也沒有從前那般口舌。
我說:“年祭所用幾乎占整年三成,事務冗雜,花費繁多,确實還是廢掉為好。”
“聽見了沒?聽見了沒?”聖上對着禮部的人說,“勞民傷財,不知有何用處,還不該廢?”
“可是陛下……功德求告上天是……”
“啧,”聖上皺眉,“老天爺又不會看不見,還用朕說?誰功績好,政績佳,說不定老天比朕還清楚,若是選個他不滿意的,又發了大火,降下災禍,那又該當如何?”
“不過……”
聖上不耐:“哎呀,廢了廢了,改春耕!”
“是……”
我瞧這近乎從聖上登基就開始磨的年祭,如今終于廢掉了,不禁也是松了一口氣。
也好,我也不用再跪,日後也不會有什麽刺殺的事出現……
想到這,我就想起了陳瑜為聖上擋的那一箭,他渾身是血的模樣,他受傷時我心裏的焦灼,後來他剛剛痊愈,又親移紅梅,帶我去賞……
我想到這裏,自然而然便轉頭看他。
誰知他是一直看着我的,神情萎靡,目光沉沉,見我看來,又馬上對我笑。
見他這樣,我怎能不心軟,我一下就不知該是對他笑還是惱恨地看他。
于是我移開視線。
我轉過頭時,卻瞥見聖上嘴角的笑意,帶着幾分驚奇,卻又讓我想起幸災樂禍……我看到了聖上向陳瑜使了個像是疑惑意味的眼色,又往我看來,他見我看着他,愣了愣,但看我片刻,又笑了起來,卻有些尴尬意味。
聖上當真是生得明豔,就這樣遠遠朝我笑一下我都覺得暈乎乎的,但我又一下清醒過來。
聖上為何要對陳瑜使眼色?聖上為何又看着我笑?
我和陳瑜,我和陳瑜……
不知為何,陳瑜許久之前的那句話忽然跳進我的腦中:
“你就放下吊起的那顆心吧,他會理解的……”
當時我心裏驚惶,從未細想過,如今我卻忽然想到,那句話是有極大的錯!
理解什麽?分明是我們該理解聖上才對,為何要聖上理解我們?
他能說出這句話,必是曉得聖上也知我與他的事
他同皇上說過?可是……他為何說?
他怎能說呢!
他撞見聖上秘事,為了保命,才又說出我跟他的事情,以求聖上開恩?
可,陛下不是不在意嘛,我也看見過,聖上也并未說什麽……
或是陳瑜與陛下有私交?
我這樣的猜測是不無道理的,聖上從一開始就十分器重陳瑜,陳瑜的能力有目共睹,最開始朝中還有異議,漸漸也就沒人反對了,反而說陛下識得良才,慧眼獨具。
是啊,我當時也是這樣以為的。
可現在想想,聖上雖然表面懶散,但一向遵循治國理政之道,哪曾這麽升過別人的官,才一年多的時間就已坐到掌書位置,本朝以來,也就陳瑜一人而已。
若真是私交,可這私交從何而來?陳瑜不過是遠離上京的一介寒門之子,何以與得陛下相識……
不過一個眼神,我怎想得如此之多……
“墨伴……”
我還正想着事,看陳瑜過來便吓了一跳。
“朝會已散,現去偏殿論事,”陳瑜扯了扯我的袖子,低頭小聲對我說,“我們同路吧……”
我聽着他有些懇求意味的話語,不忍拒絕,只從他手中抽出我的袍袖,沒有說話,往偏殿走去。
他走在我身旁,我卻一直心想着其他事。
可能陳瑜替聖上擋了一箭,在宮中休養,昏昏沉沉間叫了我的名字,聖上才有所察覺,他與我年紀相仿,又是同道中人,他一向好玩,左右不過貪玩好奇,或許見我與陳瑜情緒不對,才在朝上打趣我和陳瑜……
可是……那句理解又從何說起?
“……你別生氣了,我是當真知錯,不該不顧你意願,在那境況下逼你,你莫一直不理會我……”他在我身旁小聲說道。
我心裏有事,又見他向我如此表明歉意,我心中的氣雖還有,但好歹被他的軟磨硬泡給消去大半,我點了點頭,有些生硬地說:“我知道了,你別說了。”
他張了張嘴,又想要說些什麽,卻也只是點點頭,說:“我以後不會如此,定聽你意願……”
我嗯了一聲,因為心裏還在想陳瑜和陛下的事,便有些敷衍。
要不直接問問陳瑜?可是我又如何問?我與他關系雖然日漸親近,但他與當今天子的關系,我又有何資格置喙,他若不說,我又何必問,怎能問。
我眉頭越皺越緊,他像是瞧我臉色并不好看,也不敢說話,又不敢碰我。
偏殿論事我心不在焉的,暈暈乎乎,腦中盡是回想聖上對陳瑜的不同。
論事結束後,我整理好衣裳站起來,陳瑜也站在我一旁等我,仿佛怕我丢下他。
我和他出了門,門外一位公公向我們兩人走過來。
“程大人,陛下請您單獨一敘。”
剛剛陛下的笑又在我眼前浮現,我提起心來,是程大人還是陳大人?是我還是陳瑜。
公公見我疑惑,對我笑道:“程大人,陛下邀你一敘,說是商量戶部事務,請随老奴前去面見陛下。”
是我了。我看向陳瑜,給他說聲我走了,他卻叫公公稍等片刻,然後拉着我去了一顆樹後面。
我在他拉着我去那棵樹的時候我就心慌起來,我想起今晨在官道的難受,臉色一下就白了,忙掙脫他。
他被我甩開後也無措起來,又有些受傷,說:“我,我只是同你說句話,然後……”他忽然不說了。
我也知道自己反應有些激烈,我真是把他想得太沖動,他哪會在宮中就這樣做……
我有些內疚,只好扯起嘴角笑了笑道:“你直接說吧。”
他看我一會,笑得很是勉強,又說:“你回來我再同你講也是一樣,晚上我去你府上找你……”他頓了頓,又問:“可以嗎?”
怎變得這樣小心?見他這樣,我心又更軟了,或許一見他這樣我就硬不起來心,我覺得心裏難受,盡量寬慰他,對他笑了笑,說:“好,”說完我又覺得太生硬,又補充道,“你盡管來便是……”
他眼睛亮了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