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念
韓維辰又做那個夢了,也許是在美國讀研那兩年形單影只的後遺症。那個熟悉的夢沒有具體的形狀,沒有任何情節,什麽都沒有。每次在夢中,他都感受到了徹骨的冷意。那種冷意不像是浸在冷水中,而像是,他好像被整個世界遺忘了,孤獨到找不到任何出口,沒有人來救他。
吃過早餐後,他依然有些昏昏欲睡,精神有些不好。什麽事情都不想做,就坐在卧室廊檐下的沙發上發呆。
“在想什麽?”章昊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連他什麽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章昊牽起他的手,一臉擔憂的望着他。
韓維辰只是搖搖頭,不知道該說什麽?
“有一個姓葉的醫生,說想要見你。你要不要見一下?”章昊說話很輕,似是怕驚到他。
“她來了嗎?”
“嗯,已經來了。”
葉醫生是他父親去世後,馬修給他找的心理醫生。他很喜歡她,她長得白白胖胖的,很喜歡笑,好像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能讓她煩心。那一段時間,在她的陪伴下,他的精神狀态才逐漸好轉。治療期結束後,她也偶爾會找他,讓他請她吃個飯什麽的。其實,他知道,那是複診,只是她想在最自然的環境下,查看他的精神狀态。這次,他直接把她約到這裏,這裏很安靜。
“你知道她嗎?”韓維辰問道。
“嗯,知道。她在小客廳等你。” 章昊摸了一下他的頭。
“我現在過去。”韓維辰沒有問他為什麽知道,畢竟他說過,他沒有什麽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章昊整個上午看起來都有些心不在焉,工作效率低到連子書都驚訝的程度,“先生,他們那邊已經結束了,讓葉醫生過來嗎?”
“嗯,讓她過來吧?”
見到章昊後,葉醫生一副相當熟悉的樣子,像是彙報工作一樣說道:“還是老樣子。這種PTSD導致的抑郁性障礙本來就很難治愈,但現在他還有了慢性化的傾向。”
“慢性化?”章昊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嗯,一開始我以為主要病因是他父親的去世所導致的應激相關障礙。但現在覺得,你才是那個關鍵性的因素。我的建議是,也許你們先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葉醫生不知道該怎樣說的委婉一點,索性直說了。
“只有這個,我是沒辦法做到的。”章昊揉了揉眉心。
“我之前就說過,他在禾木是一種很好的自我療愈,你不應該這麽快把他接回來。”
“七天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那過去五年你又是怎麽忍過來的呢?”
“那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你在三年前就找到我,讓我給他治療,這個連石先生都不知道。其實這三年,我不僅在了解他,也在了解你。說實話,我沒有看過比你執念更深的人。你有沒有想過?你的這種執念會給他帶來很大的壓力。”葉醫生推了一下眼鏡,她本來想用更專業一點的詞彙,但還是選了“執念”這個比較和緩的詞。
章昊輕笑了一下,淡淡的說道:“葉醫生,你有沒有愛過什麽人?真正的愛過一個什麽人?”
葉醫生一時怔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說句不敬的話,”章昊給她倒了一杯茶,“你們心理醫生有時候就像是警察。你們像是研究犯人的供詞一樣去分析病人所袒露的內容,解答總是那麽一成不變。有人說,心理分析會把個人存在中的痛苦和秘密轉變為符合規範的平庸之物。是誰說的來着?”
“是阿多諾說的。”葉醫生有些不自在的說道。
“是的,是阿多諾說的,他非常讨厭心理分析。這三年,我也看了很多心理學方面的書籍,你有些觀點我也是認同的。所以,我會考慮你的建議。”章昊笑着喝了一口茶,“我說這些,只是想讓你知道,你覺得我過于偏執,會束縛住他,但他在我這裏,從來都是自由的。”
葉醫生諾諾的點了一下頭。
章昊突然低笑了一下,“話說這麽多年來,敢說了解我的,你是第一個。”
葉醫生想擦一下額頭上并不存在的汗,壓迫感好強,這錢真的很難掙,沒辦法,他給的實在是太多了。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從這句話裏,卻聽到一絲悲涼的意味。
韓維辰覺得很奇怪。
當時金奎彬對他說,“布林巴村,你不想再去看看嗎?看一眼孩子們在學校裏學習的樣子,這可是我們親手建的學校。正好,這次我們的電影要在那裏取景,你去看一下吧?”
他說的讓他有些心動,一方面,他确實想再去看看布林巴村那個世外桃源,另一方面,他也想作為一個見證着,親歷這部電影的誕生。但他想,章昊肯定不會同意他去的。
讓他想不到的是,章昊竟然同意了,雖然讓他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的條約。
再踏上非洲的土地,讓他有種不真實感。金奎彬找來了熱氣球,說這是一個重要的道具,問他要不要先試一下?他興奮的點了點頭。
坐在上面好像可以把遼闊的草原延伸得更遠,以上帝視角不斷的遇見各種動物,成群的斑馬大遷徙,優雅的大象在草原上穿梭,獅群的血戰與慵懶。好像所有的動物都自由自在,而不是在鋼鐵叢林中被纏繞束縛,韓維辰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又可以開始呼吸了。
“人生是曠野而非軌道。”金奎彬突然說道。
“什麽?”韓維辰收回望遠鏡,轉過頭,看着他。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很喜歡這句話。但我覺得,你做的簡直與這句話背道而馳。你呢,其實是一個作繭自縛、畫地為牢的人。”金奎彬掐了一下他的臉。
韓維辰捂住自己的臉,有些莫名,“金奎彬,你掐我的臉幹嘛?”
“不能掐嗎?我是看你臉上終于長了些肉,想掐一下而已。”他彎下腰,把臉湊到他面前,“要不,你也掐一下我的?”
韓維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耳朵又有些耷拉下來,像是條大狗一樣,“你今天怎麽啦?”
金奎彬把頭抵在他的肩上,聲音有些悶悶的,“沒什麽,今天我爸警告我了。我還從他那裏知道了一件事情,估計是章昊讓他透露的。”
“章昊?和他有什麽關系?”韓維辰聽得一頭霧水。
“唉,說來話長,我爸你也見過,就是中意的老總。”
“什麽?”韓維辰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把他扶直,仔細的看了一下他,“長得不像啊!?”
“我爸是頭豬,當然不像。”金奎彬吐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