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濃,彎刀卻半點不曾寬松:“羅師兄,你別怪我。你看起來這麽老,怎麽能讓我相信你的駐顏靈藥當真管用?”
在場諸人,即使是藥王廟的老小道士,聞得甘淨兒這句話,都忍不住心中暗笑。
是啊,閻羅王看上去蒼老如斯,怎麽能夠讓別人相信他的駐顏之術?
姬瑤花望着甘淨兒問道:“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為的都是要得到駐顏靈藥。這件事對你當真如此重要?重要到你不惜與我們這些人為敵?”
巫山十二弟子,彼此敵視,但還很少有人敢同時得罪一個以上的同門。
甘淨兒輕嘆一聲:“當然重要。”
她難得有如此安靜的表情,安靜到近于哀傷:“我師父從來不告訴我她的年紀,不過我算得出,她今年是三十八歲。姬師姐,我告訴過你,我曾見過師父她卸妝後的樣子,對不對?不但她眼角的皺紋看得清清楚楚,皮膚也慢慢失去了從前的潤澤光潔。再精致的脂粉,也掩蓋不住眼底出現的褐斑。唉,這兩年,師父她每次看見我,好像都恨不能将我的皮膚剝下來換給她。其實她想換的又何止這一樣?她的眼睛不再像從前那樣黑白分明、晶瑩剔透,仔細看上去,總會發現幹澀之意;她的腰肢雖然纖細,但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柔軟、再也當不起‘軟玉溫香’這個評語。午夜夢回,她喚我說話時,呼出來的口氣也不再清新如蓮蕊……唉,她總說她的情郎們見到我後就會移情別戀,所以稍有疑心便要殺掉那些俊俏可愛的年輕人。其實她這又是何苦?總有一天,我也會變得像她一樣。”
庭院中一片寂靜。
良久,姬瑤花謹慎地問道:“甘師叔她現在——”
甘淨兒的神情已經恢複正常,偏着頭微微一笑:“師父最後一個情郎,是一位蘇州才子,師父對他可着緊得很呢,我看師父她好像都有終老之意了。其實那位蘇州才子見到我之後,也不過誇了一句‘這小姑娘生得俏’,師父她便受不住了。我看她真是瘋了,居然為了這一句話就想殺掉我。我看大勢不妙,便偷了她的新月刀跑了出來。我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麽樣了。不過師父她說過,她寧可死了,也不願讓世人見到她老醜的樣子。她現在正在變得又老又醜,我看她是再不會出來了。”
大家都噤聲不語。
甘淨兒這話也不知是真是假,但聽起來總讓人覺得心驚。
甘淨兒轉過頭望着閻羅王:“羅師兄,我本來是想來求你給我靈藥的,可是見到你之後我非常失望。比起年紀和你差不多的韓師姐來,你可真是太老了。”
她不無神往地嫣然笑道:“見到韓師姐,我才明白,原來這世上真有如此奇妙的駐顏之術!她的眼睛仍舊明亮得像水晶,她的皮膚仍舊光潔得不見半絲皺紋,就像一個年方二八的少女。那可不是靠胭脂水粉妝扮出來的。韓師姐的嘴唇仍舊潤澤得有如我一般,雖然蒼白了一點,不過配上她冷若霜雪的氣質,真是太好不過了。羅師兄,你說我選擇韓師姐來幫我,對不對?”
閻羅王的神色極是古怪,不答反問:“冷若霜雪,不見半絲皺紋——她一定從來不笑吧。”
甘淨兒眼波流轉:“羅師兄,你關心這個幹什麽?”
閻羅王的神情恍惚了一陣,忽而大笑道:“是,我關心這個幹什麽?”
甘淨兒轉向姬瑤花一行:“姬師姐,你們也不過是想讓藥王廟和巫女祠鬥一陣、現在他們已經鬥過一陣,藥王廟已經敗了。那麽姬師姐是否可以放我離去?我可答應了韓師姐,要将閻羅王交到她手中的。”
姬瑤花盈盈一笑:“只要韓師姐能夠讓閻羅王發下號令、今年春節藥王廟的信徒不得入城,只許在城外祭祀,以免兩方信徒在城中械鬥,我們自然是樂見其成了。”
甘淨兒苦着臉道:“姬師姐,你這不是有意為難我嗎?韓師姐身在何方,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她只告訴我,将閻羅王送到巫女祠就行了。”
姬瑤花微笑:“淨兒師妹得手的消息,只怕這會兒早就送到了巫女祠,韓師姐立刻便會趕來,再等一會兒也不妨吧?”
甘淨兒的眼珠轉了一轉:“可是我要一直這麽催動刀氣制住羅師兄,很辛苦的。我怕我一個失手,新月刀又鋒利得很,萬一傷了羅師兄就不好了。”
姬瑤花臉上的笑意更濃:“淨兒師妹若是想失手,早就失手了。如果淨兒師妹沒有羅師兄這個人質的拖累,我們這一群人,只怕聯起手來也攔不住淨兒師妹你吧。”
甘淨兒只一怔,便叫起來:“你——”
但已遲了,閻羅王忽然大笑着揮起藥王鋤擊向甘淨兒的小腹。
除了姬瑤光,其他人都訝然失聲。閻羅王這一掙紮,可是不要命了?
但是甘淨兒竟沒有将刀鋒勒下去,反而倉皇撤刀,一個倒翻躲開了閻羅王這一擊。
饒是如此,閻羅王的脖子上仍是被刀氣割出了一道血痕。
他恍若未覺,哈哈大笑着道:“甘淨兒,韓起雲是不是對你說過:我若死了,你就休想得到駐顏之術?”
甘淨兒嘟起了嘴:“要不是姬師姐提醒你,你會想到這一點?難怪得韓師姐說你笨,好騙得很。”
她随即又轉向姬瑤花:“姬師姐,我其實也在幫你們呀,幹嘛要扯我後腿?”
姬瑤花一笑:“誰教你在楚陽臺劃我一刀?”
巫山弟子有仇必報的小心眼,天下知名;卻原來不管是看起來意氣慷慨有王者之風的閻羅王,還是看起來氣宇開闊不似尋常女兒家的姬瑤花,都不例外。
小溫侯不覺微微一笑。
甘淨兒撇撇嘴:“那一刀能得手,我自己都有些意外,你這個人,向來千奇百怪,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讓我劃傷、好讓姬公子從此恨我。我看呀,你是氣不過方才我乘小溫侯之危偷襲他,才要教訓我的。”
梁氏兄弟相對偷笑,小溫侯的神情則不免尴尬。
姬瑤花卻若無其事地答道:“說到這兒我倒想問一問,你無緣無故偷襲小溫侯,又有什麽用意?”
甘淨兒想了一會才說道:“我當時就是氣不過啊。小溫侯對姬師姐你真算得情深意重了,偏偏對我就像沒看見一般。”她望向小溫侯:“小侯爺,你可別見怪啊,我其實一點也不想傷害你,只是一時氣憤才會向你出刀來着。”
梁氏兄弟“哈”地一聲幾乎笑出來,只是被臉上微紅的小溫侯瞪得将笑聲硬咽了回去。
甘淨兒慢慢向後退去,一邊說道:“你們這麽多人,我可打不過。留心着韓師姐要來找你們算帳呢!”
說話間她已退到一株古柏下,腰肢一擰,左手攀上古柏,盤繞而上,借助樹枝遮掩着身形,滑向大殿之頂,顯見得終究是害怕鳳凰的穿雲箭,不敢縱身飛掠。但那去勢,瞬息百變,想來鳳凰即便是想要射她一箭,也很難瞄準。
閻羅王突然高聲說道:“甘淨兒,韓起雲的駐顏之術,是你練不成的!”
他這話也不無道理。韓起雲的駐顏之術,只怕與她善馭毒蟲、習于服用各色毒物大有關系。別人不明白其中奧妙,閻羅王卻看得很清楚。
甘淨兒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心中一怔,身形不由得一滞。
只這一滞之間,三枝穿雲箭已呼嘯而出。
甘淨兒“哎呀”一聲,躲過了兩枝,第三枝正中她的左肩。
另三枝箭又已搭上射日弓。但是姬瑤花手中的縛仙索纏了過來,一邊說道:“且由她去吧。”
鳳凰略一遲疑,轉眼望見姬瑤光的緊張神色,心中已然明白。
即使甘淨兒如此任性妄為、動辄拔刀傷人,他仍是心有不忍,不願見到她中箭倒地。
鳳凰引箭未發,慢慢地收了回去。
甘淨兒咬緊了牙提氣飛縱,轉眼間不見了蹤影。
【二十一、】
藥王廟所制的藥膳,天下聞名,小溫侯諸人還是頭一次見識。端公說這是招待貴賓時才會讓廚下做的一席菜。
但是除了姬瑤光,所有人都舉箸難下。
雖然覺得,這未免也太糟蹋閻羅王的一片誠意了。
但要他們吃下這一盤盤色香味古怪之極的菜肴……
姬瑤花舉着黃楊木酒杯,笑盈盈地道:“羅師兄,難得我們大家化敵為友,先讓我敬師兄一杯。”
待得閻羅王喝下一杯,姬瑤花舉杯欲飲之際,卻又說道:“羅師兄,我一直很奇怪呢。你怎麽知道韓師姐不會殺你?反正動手的是甘淨兒又不是她,事後藥王廟和松巒峰若來尋仇,她大可推到甘淨兒身上去。”
閻羅王喟然嘆道:“這件事遲早瞞不過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