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溫侯道:“這只為雌。我袋中還有另一只。”
他顯然是有備而來的。
房中靜了下來,數道目光齊刷刷地投向姬瑤花。
誰都明白小溫侯取出這只雌蟾蜍、遞到姬瑤花面前的用意。
姬瑤花心中矛盾得很。
有了這只辟毒蟾蜍,她便可以輕松自如地面對韓起雲和她的巫女祠了,為主為客,全在于她而不再在于韓起雲。
這麽誘人的東西,這麽美妙的前景……
但是瑤光在一旁狠狠地盯着她。
如果她敢接過來……
不管了,先渡過眼前這道難關再說……
姬瑤花終于接過了小溫侯遞過來的辟毒蟾蜍。
姬瑤光俯身過來,在她耳邊低聲說道:“回頭你發現你将自己給賣掉了的時候,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
一邊說着一邊狠狠地瞪着小溫侯。
曾幾何時,這個任他們姐弟欺弄的小侯爺,也學會這一套請君入甕了?
小溫侯向後一仰靠在椅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方才他的心中委實緊張得很。就算是兩軍對壘、生死系于一發,也沒有這樣緊張過。
因為他對姬瑤花會否吞下這個她明知是誘餌的餌全無把握。
如果姬瑤花能夠克制住她的欲念,不上這個當……
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再做下一次嘗試。
一直屏息靜候的朱逢春四人也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朱逢春笑眯眯地想,這件事總算搞定了一小半,也許哪一天他可以拿出縣太爺的威風來,硬派這尊玉蟾蜍是姬瑤花收的定婚之禮?
只是姬瑤光那小子難對付得很,還得千萬小心才是。
姬瑤花對着燈光仔細打量着手中的蟾蜍,臉上的神情飄忽不定。
墨玉入手,帶着淡淡的泥土般的沁涼。
小溫侯卻又說道:“玉乃有情之物。你若對它不理不睬,任它自生自滅,它不過是一塊頑石。要想讓它生具的靈性鮮活起來,一定得時常摩挲把玩,如養寶刀。”
姬瑤花舉着玉蟾蜍的手僵在那兒。
玉乃有情之物……
小溫侯存心說出這麽令人尴尬的話做什麽?真是令人痛恨!
她的确是一腳踏進了泥潭。
她是應該立刻将玉蟾蜍還給小溫侯,還是先硬着頭皮拿在手中、等對付完了巫女祠再還回去?
她實在不應該貪心的。
現在只怕是已經騎在虎背上了……
【後記】
一、《地獄變》之名
《地獄變》之名,原出于芥川龍之介的一篇小說。
一位大名府中,有一個可愛的小使女。大名想得到她,卻不料遭到這個嬌弱的小使女的拼死反抗。使女的父親,是府上的畫師,正在為大名畫一幅地獄圖。他苦于無法親眼目睹火焰地獄的景象,于是向大名提出了一個異想天開的主意:用真人來演示火焰地獄。
畫師沒有想到,火焰地獄中出現的竟是他的女兒!
畫師最終還是畫完了這幅畫,之後自己也死了。
留下的只有那幅地獄圖。
佛家說,人生有七大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
在芥川龍之介的這個故事中,求得與求不得,都令得溫柔鄉翻成修羅殿。
不過,借得姬瑤花一雙翻雲覆雨手,修羅殿是不是也可以變成溫柔鄉呢?
二、巫山十二峰之松巒峰
松巒峰為巫峽北岸自東而西第二峰,帽上松青柏翠,郁郁蔥蔥;峰頂呈半圓狀,如山峰之盔帽,因而又有“帽盒峰”之名。
歲寒三友歷來有“竹君子,松大夫,屈了梅花無稱呼”之語。“大夫”者,醫生也(偷換一下概念),故設定松巒峰弟子為巫山門的藥師,一代名醫。
三、巫山十二峰之起雲峰
起雲峰為巫峽南岸第三峰,此峰常在雲鎖霧罩之中,只能偶見真容,其雲霧之多,變幻之奇,實為罕見,好像天下之雲都是從這兒衍生而出的。故而有“起雲峰”之名。據說峰下有一方水塘,是王母娘娘的七個女兒沐浴之處,稱為“七女塘”。七女塘中常常會生出白雲,由此布起雲陣。
起雲峰這種神秘莫測的氣氛,比較适合用來配合巫女祠。
四、巫山十二峰之淨壇峰
淨壇峰為巫峽南岸第二峰,隐于岸邊山後,沿小溪逆水而進,至10多公裏外的叢山深處便可見。這座峰岩石相疊,多生灌木。山下有一潭,水碧如玉;峰頂有個大平臺,如同祭壇,因此得名。
灑掃祭壇,往往令人想到幹淨美麗的女子;水碧如玉,則這女子必定別具風姿,如掌中碧玉。
之五:飛天舞
〖身如藥樹,百病不侵;
——藥王廟禮神贊辭
魂若鮮花,歲歲芳華。
——巫女祠禮神贊辭〗
『上篇:祭神』
【一、】
冬陽煦暖,楚陽臺的斷壁殘垣已清理一空,三層松木三層矮樁,搭起了一人來高十丈見方的一個平臺,臺面打磨得甚是光滑。平臺東側,是藥王廟紮的一座松棚;西側是巫女祠紮的一座花棚。而正上方則是巫山縣令朱逢春朱大人的看臺。
大祭之期未到,聞得賭鬥之訊、從四方趕來的信徒,不過十之三四,但是西都山自山腳至楚陽臺,早已經是人頭攢動,一眼望去,當真不虛“人山人海”這句話了。
站在藥王廟這一邊的信徒,很明顯男子居多,這隆冬季節,不少土人仍是光頭赤腳,腰間所佩的長刀,均無刀鞘,随着他們的行動,在冬陽中寒光閃閃。
朱逢春向坐在左手邊的小溫侯解釋道:“這些土人,世居山中,山中藤蔓叢生,頭一天開出的路,第二天就可能被藤蔓淹沒,沒有長刀,寸步難行;山中蛇蟲猛獸又多,有刀在手,才能護身,所以土人無論男女,從會走路時就要拿刀,不用刀鞘,也是方便随時出刀。須知猛獸撲來,可不會給你從容拔刀的時間。”
他喟然嘆道:“老杜曾有詩雲:峽中少年絕輕死,少在公門多在水。這是說巫山一帶男子的骠悍輕死。又有詩雲:土風坐男使女立,男當門戶女出入。巫山一帶的女子,風氣所習,自幼出入山中,小至樵采負水,大至販賣井鹽,強悍之氣,委實不遜于男子。”
小溫侯望向巫女祠這邊衆多的女信徒,見那些蠻女果然也個個身佩無鞘長刀。即使是漢裝女子,一眼望去,也絕不似汴京女子的文弱風範。
遙望着山上山下的攢攢人頭與人群中的閃閃刀光,小溫侯皺起了眉:“這樣混亂的場面,稍有不慎,一夫倡亂,萬夫作亂,閻羅王和韓起雲是否控制得住?朱五你可要有所準備才是。”
朱逢春微微一笑:“土人雖然蠻勇,對藥王和巫女卻是敬若神明,不敢有半點違逆。所以今天你盡可以放心坐在這兒看兩虎如何相争。不論誰輸誰贏,我們都是穩賺不賠。”
每年春節大祭之時,藥王廟與巫女祠信徒的械鬥,都死傷慘重。
不過,一個巴掌拍不響。
只要能夠将其中一方的信徒擋在巫山縣城之外,料他們想鬥也無從鬥起。
這一條釜底抽薪之計,可真是費了大家無數苦心啊。
說到此處,朱逢春又鄭重地加了一句:“小溫,看今天的情形,你可千萬不要插手。你的身份不同,若是胡亂幫手,讓巫女祠或是藥王廟認為你和我有所偏袒,麻煩可就大了。千萬記得,咱們是坐山觀虎鬥,萬萬不能親自動手去打老虎!”
坐在小溫侯左手邊的梁世佑“哧”地一笑:“朱五,如意算盤不要打得太響。萬一藥王廟和巫女祠打成平手,兩方信徒都可以入城參加春節大祭,只怕今年會鬥得更兇!”
朱逢春嘆口氣道:“你說姬瑤花會讓他們打成平手嗎?”
他們已經多日不曾見到姬瑤花了,不知道她最近究竟在忙些什麽。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姬瑤花絕不會對今日的賭鬥袖手旁觀。
而若是她插手……
梁世佑向小溫侯低笑道:“小溫,你送給姬大小姐那尊辟毒蟾蜍,可真是如虎添翼噢——原來姬大小姐至少還忌憚着巫女祠的毒蟲,不敢亂跑;現在可好,百無禁忌,飛得人影都不見了,我看你可——”
小溫侯一肘撞在他左肋之下,梁世佑痛呼一聲住了嘴。
朱逢春遙望着西都山下的滔滔江水,喃喃自語般說道:“閻羅王和韓起雲怎麽還不來?”
【二、】
藥王廟與巫女祠兩批人馬是堵在城門口了。
一列道士一列藥農簇擁着閻羅王乘坐的滑竿自藥王廟中出來,沿路抛散着細細的松枝。
一列道姑和一列蠻女簇擁着韓起雲乘坐的小轎,重簾低垂,四角飾以鮮花,自巫女祠出來,沿路抛散着各色花瓣。
兩隊人在城門相遇。
城門逼仄,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