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虛墟裏窺見一點真心

第45章 虛墟裏窺見一點真心

在與韓知近一月時間的拉扯壓價之後,最終以韓氏總集團百分之五的股份換取了度假村的一半項目。兩家平分,但各自負責項目不同的分支,利益互不幹涉,是令所有人都比較滿意的局面。

當然,韓知并不知道他的自負和以為還能掌控全局的自以為是,已經讓他走進了林溫為他設好的陷阱,成為了魚網裏的一兜魚。

及時挽回的利益讓韓知總算能和父親交代一二,在董事會上也難得獲得了好臉色,支持率終于漸漸回升。加之這段時日林溫為了合同的事宜多次約他見面,态度也較以前好了許多。變好的一切都在給韓知一種,馬上就可以回到從前的——錯覺。

林溫才懶得跟陷入自我幻想的韓知多糾纏。合同已經簽字生效,他心裏一塊大石落地,只等着項目聯合會上給韓知致命一擊,其他半點瓜葛也不願再與韓知扯上關系。

他把又一次來找他的韓知晾在前臺,處理完手上的工作卡着下班點飛速回家,連晚了幾分鐘來找他約晚飯的方妤都撲了場空。

林溫歸心似箭。

這段時間他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小半個月幾乎都在辦公室裏連軸轉,已經很長時間沒和傅深待在一起好好吃個飯了。

傅深倒是抽空來找過他一次,怕他把身體熬壞了,準備強行把人帶回去休息。誰承想傅深剛從方妤手裏把他搶走,下一秒電話打進來,傅深又被人叫走匆匆趕回公司處理事宜。

于是同住一屋檐下的兩個工作狂,十天半個月時間也沒能湊到一塊兒,若大的別墅硬是被他們住成酒店鐘點房。吃飯、說話都是匆匆一見,轉身又奔赴到各自的戰場。

老實講,這種并肩同行又為了自己的理想各自為戰的狀态,完美契合了林溫夢寐以求的生活,讓他竟平白産生許多不舍。

躲在別人的保護圈裏固然是一種安穩的生活,但自己拿起槍面對敵人又是另一種全然不同的體驗。

林溫心裏知道,傅深尊重他,所以從不插手他在公司的事務和決策,也從不多置喙他的計劃和生活。他和傅深有着共同的終點目标,但傅深從沒有把他當成複仇的工具和傀儡。

傅深從來都讓他自己走。

這條路無論有多苦有多少荊棘,傅深都沒有兀自的把他收進禁锢的囚籠,以保護之名束縛他,讓他當一個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對半生都在鳥籠裏收斂翅膀做金絲雀的林溫來說,讓他自己飛出去撞得鮮血淋漓,才是一種真心的尊重。

傅深把他當人格獨立的一個人。

而不是依附他人無用的瓷花瓶。

于是他竟生出了些許虛妄之心,除了在商業上回報傅深帶來利益,他也想在生活裏讓傅深過的更舒心。

林溫高高興興像生了翅膀一樣帶着心飛回去,可惜傅深并不在家。

傅母文琇女士一個人站在客廳偏桌,處理着手上的花卉。見林溫這個點回來,高興道:“我還以為今天又得一個人吃飯了,沒想到咱家小工作狂回來了。剛好,我下午包了餃子,晚上我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

“好,那我給您打下手。”林溫放下東西就上前幫文女士處理成堆的花枝。他與傅母接觸不過一月,傅母卻做什麽都想着他,帶他吃飯給他買衣服,還把他介紹給自己的朋友們,全然當半個兒子養。讓林溫結結實實重新體驗了一把被親人關懷的感覺,說話間也更加親昵:“先生晚飯回來嗎?加班的話給他留一碗吧,他的助理休假了,忙起來他肯定忘記吃晚飯。”

“……他不回來。每年的這一天……他都不會回來的。”

傅母手上修剪花枝的動作停頓下來,望着手裏的花沉默下來。新鮮送來百合花微開着,花露和噴灑的水混在一起,順着她的指縫流成一片。

百合花香很淡,但大朵大朵的聚集在一起,香分子就快速地擴散開,在擺放開來的花瓶間流連,像一條看不見摸不着卻又在心裏永不斷的香帶。

文女士的視線落在這些花上,目光溫柔又黯淡,好半天才重新笑道:“放心吧,傅深不在公司,每年的這天他都不會工作的,一早就去西郊的墓園守着了。今天……是小慧的生日,是我珍貴的女兒、傅深的姐姐傅慧的誕生日。傅深每年都要陪他姐姐一起過的……”

林溫猝然擡頭:“對不起伯母,我不知道今天是……對不起。”

“你這孩子,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文女士擦了擦手上的水,把剪好枝葉的花朵插進瓷瓶裏。擡起頭對林溫柔和地笑了笑:“對于逝去人最好的懷念方式,就是你做什麽都還想着她,閑時和身邊人毫無顧忌的談論她,這樣她就永遠還鮮活的存在着。就算你不問,我也會和認識的每一個人說,今天是我寶貝女兒的生日,即使她逝世了。”

文女士把插好的花瓶仔細地擺在房間每一個觀景臺上,邊拿噴壺噴水邊對林溫道:“小慧最喜歡百合花,以後你有空去看她的時候可千萬別帶白菊,她嫌慘慘淡淡的,不喜歡。你應該不太知道小慧的事吧?傅深是個死腦筋,一點都不像我,他自苦慣了,想來是不會跟你真心實意的掏心交談此事。”

林溫跟着點點頭:“先生……不愛訴苦。”

“他做事太執拗,性子其實是偏執的,只是從小家庭條件好,沒有什麽特別想要卻得不到的,人生順遂,沒有體現出來他的性子。”文女士嘆了一口氣,“自從……小慧去世後,他整個人都變了,渾身鋒芒畢露,性子裏的刺全都冒了出來,紮傷別人,也把自己割得鮮血淋漓。也怪我那個時候太沉湎于傷痛,小慧從小就是我的驕傲,她離開的太突然,我實在接受不了,最後身體撐不住,纏綿病榻大半年。等我終于平複心情接受現實的時候,才發現傅深已經把自己困死在那天了。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兩個孩子,我一個都沒養好,誤了他們一生。”

“先生不會這麽想的。”林溫握住傅母的手,“他絕對沒有怪您,我能看出來,他很愛您,也很想保護您。”

文女士欣慰地拍了拍林溫的手背:“不用安慰我,愛就是這樣子的,無論做多少都覺得虧欠對方。我也知道傅深有事瞞我,不然他不會性情大變不顧勸阻也要留在國內從事一個他完全不喜歡的職業。但他不想告訴我,我就不問。我已經失去一個孩子了,我只想我最後一個孩子能過上他想過的日子。無論他想做什麽,我都會毫不猶豫地支持他。”

“其實你也一樣小溫,我這次回來,看見你陪在傅深身邊我很高興,沒人希望自己的孩子形單影只,我也希望傅深能有人相伴。但你也是你父母的孩子,你也應該過你自己想過的生活,如果有一天你想離開,你想去任何地方,我也會支持你的。”文女士擡起手,摸了摸林溫的頭,就像對待自己孩子那樣溫柔。“我聽傅深說了你家人的事情,這些年沒有人給你撐腰,你一定過得很委屈。辛苦了,孩子。”

西郊墓園。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去,晚霞在最後一點落日的光暈裏綻放着自己的身姿。墓群獨立環繞,像一首無人吟唱的肅穆詩,只等待着每一位拜訪者為他們帶來柔聲的音符,喚醒他們在人世間的美好眷戀。

在一小片長滿了野花的墓碑前,傅深跪坐的身影顯得格外的蕭索。他和其他來掃墓祭奠的拜訪者不同,他沒穿黑衣也沒拿鮮花,只是倒了兩杯酒靜靜地坐在那裏,一坐就是一整天。

像另一座被定格了的墳墓。

只是這座墳墓還有呼吸,還能在聽見腳步聲靠近的時候詐屍還魂,擡起空洞的眼偏頭望去,流露出林溫從來沒有見過的脆弱和茫然。

如果說林溫的苦痛是寂靜無聲的,是忍耐之後經年累月的落寞。那傅深的脆弱就是轉瞬即逝的,是一遍又一遍跪坐塵埃之間,剖心刺肺诘問自己後強撐戴上堅不可摧虛假的皮,只能在廢墟裏,窺見一點點藏起來的真心。

傅深望着林溫一時間沒有說話。

林溫也沒有開口,只把自己帶來的東西一一擺好,就地在傅深旁邊坐下,安靜的像從沒來過。

直到太陽的餘晖徹底落了個幹淨,夜幕如期而至,把整個墓園籠罩在靜谧的黑雲之下。

一直僵坐的傅深才動了動,恢複如常,問林溫道:“你怎麽來了?”

林溫低着頭把切好的蛋糕遞進火堆裏:“阿姨告訴我的,她讓我幫她給傅慧姐帶生日蛋糕,順便來看看你。”

林溫望着傅深寂靜的側臉,看了好一陣,才猶豫道:“先生,你……還好嗎?”

傅深偏過頭,眼底痛苦的情緒幾乎一觸即收,轉瞬間又把堅不可摧的假面戴了回去,仿佛剛才的脆弱與迷茫都只是眼花的錯覺。他挑起一點唇角,笑道:“怎麽這麽問?我很好啊。山上太冷了,走吧,回去……”

傅深站起身,正想跟林溫說“回去吧”,衣擺卻被人輕輕拽住。他低下頭,對上林溫有些發紅卻含笑的眼睛。

林溫笑着,眼底蘊起薄薄的水霧,在昏暗的燈光下像幽幽的明珠。他沒有再追問關于剛才傅深“還好嗎”的答案,也沒有把從傅母那裏聽來的故事向傅深詢問真假。他只是盤腿坐在地上,微微挺着腰,伸出一只手虛虛拽着傅深,問他:

“先生,要抱一下嗎?”

這實在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沒頭沒尾。

顯得多餘而又沒用。

傅深蹙着眉,一句“怎麽了”還沒脫口而出,下一秒就被林溫用力一拽,失去重心跌下,被林溫擁在了懷裏。

擁抱的力度很大,好似能把凄冷的山風都給融上人體的溫度。

傅深在卸力跌下的時候用一只手撐住了地,才避免用自身的力度把林溫也撲倒在地。他本該對現在的情況表示疑惑,事實上他也确實一頭霧水,但林溫溢出的情緒又讓他直覺感受到不尋常的端倪。

他另一只手緊緊環着林溫的腰,像凍僵的人靠近火種本能的反應。

他也說不上為什麽,林溫也說不上為什麽。

總之,在理智回籠之前,他們在寒風裏相擁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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