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發現材料被惡意篡改之後, 為了以防萬一,在告知了兩位副總并且秘密着手調查的同時, 杜鏡還讓自己的私人助理按照時間從近到遠的順序, 去查了歷史合同。
杜鏡一開始就沒有懷疑過兩個副總,原因很簡單,他們不是上市公司, 目前也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股東,兩名副總就是他的合夥人,杜鏡占股51%,其餘兩人平分剩下的份額, 三個人認識很多年了,家庭條件相當, 都不是缺錢的人, 對彼此知根知底,業務方面各有所長,性格互補相處融洽, 都在公司上投入了不少心血, 對他們來說, 公司賺錢就相當于他們賺錢,損害公司利益就是損害自己的利益,沒有必要做這些小動作。
前些年因為杜鏡運氣實在太差,公司業務進行的不太順利, 但多年的積累并沒有白費, 兩三年前因為之前一個所有人都不看好的項目大獲成功,在行業內也有了不小的名氣, 之後業務不論是數量還是金額都在增長, 還搶到了幾個大單子, 也就是那時候,公司的地址從租賃的寫字樓搬到了現在的位置。
這塊地的面積不大,位置也不算太好,已經接近城郊,離地鐵站也有點距離,所以價格不貴,但周圍有幾個公交站臺,作為公司的辦公地點已經很夠用了,是杜爸爸在杜鏡畢業後第二年送他的生日禮物,拆掉原本的舊工廠建起公司的辦公樓,搬遷的時候并不是所有人都一起來的。
最先修整好的是庭院的綠化和停車場、食堂、員工休息室等基礎設施,第一批變動辦公地點的是三號樓的三個部門,等他們搬進來半個多月後,二號樓通風的差不多,測過甲醛确定沒有問題後,人事、財務和後勤紛紛入駐,最後才是秘書助理和幾個老板,那段時間恰逢接了幾個新業務,整個公司又忙又亂,如果真的有心,偷偷改動文件裏一些不被人注意的數據這種事,也不是做不到。
排查錯誤文件和可疑人員這兩件事一直都在暗中進行,很容易就找出了藏在六|七份文件細節裏的貓膩,并且把嫌疑人縮小到了一定的範圍內。
和杜鏡預料的一樣,對方差不多就是從地址搬遷那段時間開始做的手腳,通過小小地修改某項用的不多,大部分人不太熟悉的成本單價這種不易被發現的手段做了假,似乎是和下游合作工廠的某人一起從中獲利,但這一切做的小心隐秘,就算小動作已經做了兩三年,查出的金額也不超過三十萬。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小打小鬧一直沒有被發現,慢慢養大了那個人的胃口,去年某次競标中,兩千多萬的項目在報價時只比競争對手多了五萬八千元落敗,所有人都以為只是運氣不好,只是可惜了這個大單子沒有拿到手後就繼續忙手頭的事,這次調查後才發現,就在那次競标前後,那個人老婆的弟弟的女友收到了一筆備注為“還款”的五十萬銀行入賬,被她炫耀地發在了朋友圈內。
雖然這條動态很快就被删了,但恰好被人截了圖,截圖的人對她的家庭情況頗為了解,稱她家雖然不至于到貧困的地步,但由于有個好賭的爹,沒有欠債就已經很好了,根本拿不出幾十萬借給別人,有人對怎麽賺的錢很好奇,旁敲側擊地向她打聽,只得到了模棱兩可的回答,只知道那大概和男朋友有關,再加上她姣好的容貌,有些喜歡在背後嚼舌根的人議論過,覺得她是做了什麽上不得臺面的活,那所謂的“男朋友”,指不定是什麽金主。
那筆錢最後怎麽處理的沒有人知道,調查的人只打聽到她在錢到賬一個月後找了一天請假去了銀行,很快還上了她爸一筆三萬多的賭債,其他并沒有什麽變化。
前面的事做的隐晦又小心,今年也不知道是通過什麽渠道和競争公司牽上了線,那個人拿了一筆錢答應幫忙篡改文件數據,如果不是這次的訂單金額有點大,杜鏡親自跟進,又因為運氣差不小心弄丢了文件被李星承撿到,損失的可能就不是單純的幾十萬。
雖然在前幾天杜鏡他們已經差不多确定做出這種事的人是誰,但由于沒有證據,直接報警或捅破這件事,對方立刻選擇辭職的話也拿他沒有辦法,這次用“慶功”團建作為理由把人從公司支開,也是想要看看對方會不會露出什麽馬腳。
畢竟再過半個月就要談後續的合作,目前方案已經通過,只差報價表的數據還沒錄入,項目定價會在下周高層會議上讨論,想要做什麽手腳也只能趁現在。
不負幾人所望,對方終究是沒有放過團建的機會,趁着大部分人下了手,這次監控安裝了,目擊證人也安排好了,幾乎可以說是人贓并獲。
再加上抓住了下游合作工廠那人偷稅漏稅、利用職務便利侵占公司財産,以及在外養了小三之類的把柄,拿到了早幾年兩人金錢來往的記錄,終于算是有了确切的證據。
杜鏡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對助理道:“報警吧。”
他站在門外和助理交代之後怎麽處理這件事并且讓負面影響降到最低的時候,李星承已經丢掉了一開始對方道長的生疏感,正纏着讓人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
“方爺爺,現在照哥不在,您就偷偷跟我說呗,什麽是不是時候了?”李星承自來熟地湊近方睿為,眼巴巴地看着有點兒仙風道骨的男人,要不是實在不好意思,他甚至想扯着人衣角用上對自家老爺子慣用的撒嬌大法。
畢竟在他眼裏,方道長就算看起來再年輕,和自家爺爺都是一個輩分的人,而怎麽對待爺爺這個年紀的人,他最擅長不過了!
方睿為被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看着,再加上那金晃晃的氣運加成,簡直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被閃的有點疼,他沒像跟其他客人交流一樣保持一定的距離,而是縱容着李星承的靠近,不着痕跡地勾了勾手指,只有他看得見的氣息因為主人對他的毫無防備,乖巧地順着他的動作爬上了他的指尖。
雖然只是碰到了那麽一點點,方睿為幾乎是立刻就感受到了磅礴的氣運順着指尖進入了身體,對他這種修道之人來說,那種舒爽感不亞于夏天暢快淋漓地喝了一杯甘甜冷冽的山泉水,感受到了李星承對自己的善意,方睿為看這小孩的眼神都不由得溫和了一些,他按下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掠取的沖動,微微勾起嘴角,也沒有說什麽,只是随手拍了拍李星承的腦袋。
在方睿為的手掌輕輕觸碰到發絲的那瞬間,李星承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眼前一黑向後倒去,直接落入了打完電話回到室內的杜鏡的懷裏。
杜鏡下意識抱住懷裏的人,那一瞬間只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他下意識求助地看向方睿為,慌亂的神情剛浮現在臉上,就聽方道長道:“送他去客房休息一下吧,睡一覺就好了。”
仙風道骨的男人表情實在過于鎮定自若,杜鏡和他對視了兩秒,低頭又看了一眼懷裏的李星承,他的呼吸平穩,平常稍微睡得不安穩就要委屈巴巴地皺起來的眉頭也很舒展,看起來就像是睡着了,杜鏡懸着的心高高提起又輕輕放下,他把人抱起來,跟着方清和去了客房。
李星承只覺得眼前混混沌沌看不清,滿腦子都是,我是誰?我在哪兒?我現在要幹什麽?
等過了一會兒後,眼前突然明亮了起來。
李星承只覺得自己使勁眨了一下眼睛,終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東西。
他的面前站着幾個人,顯得格外年輕的爸媽,以及看起來精神抖擻的爺爺,他的視角低矮,正仰着腦袋對面前的爸媽傻笑,腦子裏冒出了一個念頭:好笑是我小時候發生的事。
但随即他又有些莫名其妙。
小時候?為什麽說是小時候?我明明就是個小孩子啊……
忘記自己在做夢的李星承很快就把這些疑問抛之腦後,伸手去夠媽媽的手,牽住了之後,聽到了門鈴的聲音,立刻就想起了媽媽曾說過今天有客人要來。
他躲在媽媽身後探出一個腦袋,看見了門口出現的幾個身影。
兩個大人,和三個比自己年紀大一些的哥哥姐姐,都是很漂亮的人,李星承圓乎乎的眼睛在他們身上轉了兩圈,視線落在了排行第二的那個哥哥身上。
對方正好擡眼和他對視。
好看的人李星承見過很多,自家的基因就不差,家裏那些哥哥姐姐就沒有一個長得醜的,偶爾有人會帶着自己的孩子或孫子來拜訪爺爺,一個個也打扮的光鮮亮麗,但這個小哥哥眼裏沒有自家哥哥姐姐的熱切,也沒有那些來家裏做客的小朋友一樣湊過來套近乎,他安安靜靜地站着,明明年紀不大,眼神卻很沉靜,年紀還小的李星承懵懵懂懂,只覺得這個小哥哥好不一樣,忍不住多看了兩眼,其他兩個人壓根沒關注,只記住了他的名字——杜鏡。
爺爺也很喜歡他,喊他小名照照,幾個人被介紹給李星承後,他忍不住盯着杜鏡瞅了又瞅,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任誰怎麽逗自己都不撒手,就喜歡看他無奈地縱容自己的樣子。
那時候杜鏡他們家搬到了爺爺家附近,因為住得近,李星承總想着讓他來陪自己玩兒,雖然杜鏡面對他“你喜不喜歡星星呀”的問題時總是不正面回答,但每一天都來,甚至偶爾下課就拎着書包帶着零食來找他。
杜鏡在一旁做作業,李星承就握着蠟筆在紙上塗鴉,偶爾美滋滋地側過腦袋看一眼旁邊杜鏡安靜的側臉,覺得做什麽都很開心。
等李星承上了小學,杜鏡每天早上會來接他,送他去了小學後自己再去隔壁的中學,小學放學的時間早,李星承總是不願意自己回去,吵着要見杜鏡,就被送到中學的傳達室裏乖乖等自家照哥哥下課一起回家,周末和寒暑假兩家的爸媽會輪流帶着他們出去玩。
在李星承的童年裏,杜鏡占據了大半的時光。
就是他太會受傷了。
李星承在看到杜鏡又一次被橫沖直撞地騎上人行道的自行車撞倒擦傷的時候,已經沒了一開始的驚慌失措,小小的他瞪着那個莽莽撞撞的少年,從兜裏摸出了一個畫着草莓圖案的創可貼,蹲在杜鏡的身邊小心翼翼地貼在了傷口上,嘴裏唉聲嘆氣道:
“沒有我照哥哥該怎麽辦啊。”
杜鏡早就習慣了時不時受個傷,也沒有喊疼,只是定定地看着蹲在自己身邊的小孩,擺擺手對身邊不停道歉的少年說了句沒關系,伸手摸了一把小孩的腦袋:“怎麽辦呢?”
李星承繼續唉聲嘆氣:“唉,大家都說我是福星,只能我把運氣分你一點啦。”
杜鏡似乎是覺得小小年紀的他故作老氣橫秋地說出這種話有些好笑,他微微勾起嘴角,應和地回了一句:“嗯,以後就靠星星了。”
雖然李星承年紀小,但別人到底是不是敷衍他卻是分辨得出來的,杜鏡認認真真回應的樣子讓李星承覺得自家小哥哥的眼光就是好,美滋滋地把人扶起來,心裏想着,以後他就是自己罩着的人了。
他想罩着的人,肯定運氣會很好的。
然而事情第一次沒有朝他希望的方向發展,杜鏡依舊很倒黴,甚至越來越糟糕,某段時間甚至因為車禍躲了他兩個月,借口參加夏令營直到養好了傷才出現在他的面前,又過了一段時間,他突然出現在自家門口,和爺爺說自己要走了。
李星承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前一天自己摔了個大跟頭的事,這麽多年來連磕磕碰碰都少見,那天卻是第一次流了血,抱着摔疼的膝蓋坐在地上的時候他還愣了愣,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
那時杜鏡雖然第一時間就跑過來扶起了他,可表情卻很奇怪,李星承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秦鎏不小心把媽媽送的生日禮物摔碎時心疼又心虛,甚至還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
李星承站在門口,心裏居然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大概是昨天出了事後,看着杜鏡的表情,他大概就想到會變成這樣了。
可做好心理準備是一回事,當真的聽到杜鏡說要離開又是另一回事,他盯着正用滿含歉意的表情看着自己的杜鏡,李星承在心裏告訴自己別哭,可眼淚不由自主地淌下來,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沖上去揪着杜鏡的衣角不放,讓他不要走。
大概是哭的太狠了,第二天李星承就發了燒。
發燒後他錯過了一次大考,第一次沒有喝到再來一瓶的飲料,甚至差點從樓梯上摔了下來,杜鏡看他總是出事,覺得都是自己的錯,任憑他軟磨硬泡好幾天,依舊沒打消自己已經做好的決定,甚至收拾行李的動作都變快了許多。
很快就到了杜鏡離開的日子。
為了以防萬一,杜鏡沒有讓李星承來送他,只在出發前特地來看了他一眼就走了,讓他在家乖乖養病,李星承含着淚趴在陽臺的欄杆上看着杜鏡坐上車離開,心裏想着,杜鏡那麽過分,他一定要一個星期不理他。
只不過這悶氣才生了不到一天,在杜鏡下了飛機安頓好打來電話報平安的時候,他還是第一時間從爺爺手裏搶過了電話。
之後很長的時間內,他們只能靠着電話聯系。
杜鏡一般會在下課後或睡前給他打一個電話,聊一聊最近發生的事,在他的話裏,自己借住的寺廟很安靜,他自己單獨住一個院子,有阿姨幫他打掃衛生做做飯,偶爾會說自己考試又得了第一名,等過了年他就找個時間回去看他。
頻繁的聯系讓李星承一直都記得杜鏡,确定杜鏡寒假會回來後,他每天早上睜開眼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日歷上劃掉一天,但沒等學期過半,他偷聽到了爸媽的對話,終于明白杜鏡離開的原因有相當一部分是因為自己。
而除非兩人都成年,每次見面都會有一定的風險。
李星承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摸了一把紅紅的眼角,若無其事地跟着秦鎏一起去學校,和杜鏡聯系時忍不住鬧了脾氣,再之後杜鏡學業忙碌,晚自習結束回到住處也很晚了,兩人慢慢從一天一次通話變成了兩三天一次,後來又變成了一周一次、兩周一次。
又過了一兩個月,李星承突然就不提杜鏡了。
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因為距離的原因有了新的朋友所以逐漸和杜鏡疏遠了,只有李星承自己知道,其實杜鏡開始跟着轉學後的學校課程上晚自習後的某一天,放學回家的路上他遇到了恰好經過附近的方睿為。
那時的他還記得這個方道長,主動上前打了招呼,方睿為也一眼就認出了他,兩人站在路邊聊了許多,李星承也因此知道了杜鏡和自己身上的運勢相斥的事。
只要他們兩人身上的運道沒有穩定下來,即便成年,他們也最好不要見面,按照現在的發展來看,李星承福星高照不一定有事,出意外的只可能是運氣差的杜鏡,甚至很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李星承直視方睿為沉靜的眼睛,知道方爺爺說的話沒有半點虛假,多次叮囑和強調證明了這件事的重要性到底有多強,對話結束後李星承和他禮貌道別,一個人低着頭往回走,一顆顆豆大的水滴砸在他的腳邊,很快又消失不見。
杜鏡已經離開一百二十三天了。
……真的好想他啊。
可是不能多想,萬一接他電話的時候不小心哭出來怎麽辦?
李星承毫不懷疑自己要是帶上了哭腔,杜鏡過年真的可能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從那之後,李星承醒來的第一件事從劃掉日歷的一天變成了對着鏡子裏的自己默念“不要去想杜鏡”。
經過一天天的自我催眠,他居然真的逐漸忘記了自己的小哥哥。
以為自己忘記了他的小哥哥,也沒再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裏。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李星承看見的是那張熟悉的臉。
夢裏的委屈太上頭,李星承揪住杜鏡的衣領,把自己的臉往他懷裏一埋,哇地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