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明卓和文嘉樂站在人群中央，文嘉樂尚且處于震驚茫然當中，但圍觀同學看到蔣明卓一臉煞神的樣子，自覺無趣，三三兩兩散開，不一會兒成績牆邊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有別的晚來的同學想看看成績，也都被別的同學拉住，免得再去招惹蔣明卓。
蔣明卓緩和了一下心情，覺得自己差不多冷靜下來了，便撫了撫文嘉樂的背，問他：“你怎麽樣？沒關系，別在意這些。”
文嘉樂仍然沒有反應，他沉默地躲開蔣明卓的手，孤身一人往教室走。蔣明卓的手堪堪停在空氣中，尴尬極了。
董老師聞訊而來，看見只有蔣明卓一個人，反倒松了口氣。事情鬧得這樣大，如果蔣明卓和文嘉樂在一起，仍舊連成銅牆鐵壁，那才是刀槍不入油鹽不進。
蔣明卓跟董老師進了辦公室，還沒開口，蔣明卓就全說了：“老師，不用問了，我們倆确實是好上了，但我不覺得同性戀哪裏無恥不要臉，如果學校要處罰，那OK請便，但我是不會低頭認錯的。”
他大義凜然，董老師也不知道是被他坦蕩直率的愛情宣言震驚的還是氣的，差點沒一口氣提不上來暈過去，她勉強喝了口水，恨鐵不成鋼一般道：“蔣明卓，你不會不知道，老師一直把你和文嘉樂當重點培養，你們倆現在這樣……”
“難道被重點培養就連談戀愛的機會都沒有嗎？”蔣明卓振振有詞。
“蔣明卓！你是不是現在覺得自己特別偉大特別浪漫！你是不是要氣死老師！”董老師的談話屢屢被打斷，終于怒了：“你怎麽能這麽自以為是？是！你的愛情沒錯！你的選擇沒錯！但這是在學校裏，明令禁止早戀的地方，在學校要推選自主招生和保送名額的當口，你鬧出這種事，你把老師的培養往哪放？把自己的未來往哪放？”
“我早就說了我不需要那個名額。”蔣明卓雖然知道現在事情鬧大了收不住了，但還是條件反射般嘴硬。
“你不需要？難道文嘉樂也不需要嗎？”董老師冷哼一聲，冷冷淡淡地問道。
蔣明卓從進入辦公室以來的橫眉冷對終于撐不下去了，他想到方才文嘉樂躲開他的樣子，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下來。
但回到教室的蔣明卓依然是一副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的樣子，班上安靜了一秒，又極為刻意地恢複吵鬧，只有文嘉樂，他坐在座位上，死死地盯着蔣明卓。
文嘉樂在走回教室的時候，感覺自己仿佛墜入了一直以來最害怕惶恐的噩夢。在他剛發現自己是同性戀的時候，他曾一度極為恐懼無助。正常男生是會喜歡女生的，而他夢見了男生，他不正常，仿佛所有人都能窺探到他的不正常。
以前的文嘉樂只有盡力讓自己融入像顧鵬他們那樣的正常男生群體，即便有難度，即便要取舍，但他心甘情願。因為只有那樣，他才能假裝自己也是正常中的一員。蔣明卓出現在他的生命裏，不知不覺就将他拖出了那個安全區，因為蔣明卓，他可以不用掩飾自己，不再模仿正常人，但是在看到那一行字的時刻，文嘉樂心裏突然有一些怨恨：
如果沒有蔣明卓，那麽文嘉樂會一直假裝自己是正常的一分子，直到自己有能力去真正做自己。而不是以這樣一種難堪且羞辱至極的方式，被整個扒開，曝屍示衆。
他回到教室，一路上能感受到投遞在他身上各式各樣的目光，他無心分辨那些目光是了然還是探究，是善意還是惡意，因為他原本是不用承受這些的。
文嘉樂坐在座位上，他能聽見那些或者刻意或者毫不掩飾的讨論：
“真沒想到他倆居然是一對。”
“有什麽想不到的啊，貼吧裏分析貼都蓋起高樓了，我天天都看，你沒看啊？”
“是嗎？不過我也覺得他們挺般配的，長得好成績好家世也好，就是太慘了吧被這樣公布出來。”
“從小就能進一中的誰家會很差嗎？但蔣明卓他爸可是市長哎，還是強一點吧。不過這事兒我估計會被壓下來，曝光市長兒子，太虎了。”
“市長才不會壓吧！市長兒子同性戀，我如果是市長我不得一口老血噴出來啊？”
……
文嘉樂就在這樣的議論聲裏坐着等到蔣明卓回來，蔣明卓看到他，眯着眼睛一笑，文嘉樂心中忽然軟塌塌的，忍不住也笑了起來。
文嘉樂知道這就是真的喜歡，就算剛才再難堪再慌張再無助，就算聽到再多流言蜚語，就算一個人的時候胡思亂想，但是看到那個人，一切都會雨過天晴，藏在心裏是藏不住的，從眼睛裏跑出來的愛意噼啪冒着火花，瞬間就點燃了文嘉樂原本失落黯淡的心緒。
蔣明卓疾步走到座位前坐下，他捏了捏文嘉樂的手指，小聲說：“沒事。”
文嘉樂能感覺到同學們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飄過來，落在他們身上，注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但是他也不怕了，他點點頭，嗯了一聲。
蔣明卓又說：“我什麽都跟董老師說了，所以董老師如果喊你，你就什麽也別說，可不能把你給賠進去。”
文嘉樂壓低聲音問蔣明卓：“如果老師喊家長了，你會害怕後悔嗎？”
蔣明卓嗐了一聲，說：“鬧這麽大，不請家長才奇怪吧，請就請呗，反正都知道了。”
文嘉樂聞言，低下頭沒有說話。剛才他太慌了，也沒有靜下心來想想事情發生的前因後果，現在蔣明卓回來了，他的心情平複了一些，也終于開始理清思路。
父母知道是一回事，但是鬧這麽大被父母知道又是一回事，父母會是什麽反應，做出什麽決定，這一切文嘉樂通通都無從預料，所以他必須要把重點放在別的事情上。
正在想着，董老師來了，她站在門口，輕飄飄說：“文嘉樂，你過來一下。”
文嘉樂跟着董老師進了辦公室，董老師罕見地和顏悅色地讓他坐下，然後說：“文嘉樂，你一直是老師心裏聰明機靈的小男孩，我沒想到你身上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文嘉樂小聲說：“我也沒有想到。”他擡起頭，笑了笑，說：“畢竟誰又能相信，我們倆會被人嫉妒到這種程度，鬧出自殺式報複呢？”
董老師敏感地把握到文嘉樂話裏的意思，反問道：“文嘉樂，你說這話，不要含含糊糊，說明白。”
文嘉樂攤了攤手，說：“很簡單啊，我跟蔣明卓就算是搞同性戀，一沒有公開污染大家眼睛，二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有什麽是值得在公布成績的時候被以一種極端羞辱的方式曝光呢？大概就是我們的成績礙到某些同學了吧。”
文嘉樂把手乖巧地放在膝蓋上，說：“我不喜歡以這麽惡意的想法去揣測我的同學們，但是我不得不說，董老師，事情到這一步，範圍已經很小了。我覺得跟同性談戀愛是我和蔣明卓的私事，理應由家長來讨論處理，而我們作為學生，在學校裏被這樣對待，應該是沒有受到學校的保護，學校是不是也該管管，是哪個同學，學得連怎麽做人都忘了，要做出這麽卑鄙的事情呢？”
董老師被文嘉樂的說辭說得愣住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說：“你的意思是，有人刻意揭發你和蔣明卓，就是為了給你們造成傷害？”
文嘉樂篤定地點點頭：“是的，否則我和蔣明卓被大家議論也不是一朝一夕，為什麽要選在高三剛剛開學，公布成績分班，即将選定自主招生和報送人選的時機呢？”
董老師當然也知道這個時機很巧妙，畢竟她剛剛才跟蔣明卓說過這件事，此時文嘉樂再提起來，董老師才後知後覺發現，果真太巧合了。
“話是這個話，你們受了委屈，老師也會查清真相，但是文嘉樂，這件事影響真的很不好，請來你們雙方的家長是必然的，你能理解嗎？”董老師說。
“好啊，反正我們的家長也都知道了。”文嘉樂極為鎮定地說，實際上他手心裏的汗都濕漉漉的了。
董老師沒料到他是這個反應，猛地嗆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