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章節

龍門三子,名聞一時;聯手之威,更是少有人敢輕捋其纓。

唐夢生詫異地道:“姬瑤花的大名,我聽說已久,好像這大半年來,她一直在找各家道友的麻煩,東京城外,方圓五百裏內,沒一處道觀她未曾踏足。不是說她和小溫侯已經訂婚了嗎?怎麽小溫侯還這麽放縱她在外面胡鬧?”

淩虛子苦惱地道:“且不說訂婚只是傳聞,誰也弄不清是否真有其事;就算真的已經訂婚了,小溫侯從軍征遼,遠在邊關,也管不了這兒的事情啊!”

清虛子卻笑道:“唐兄弟,你也要當心呢。太乙觀的九派劍術,天下聞名,只是九華山道路遙遠,姬瑤花又不會離開她弟弟太遠,所以才一直沒有去向你們讨教。難得紫府真人帶着弟子上京,以姬瑤花的作派,說什麽也不會輕輕放過你們的。”

唐夢生聳聳肩道:“她要找也只會找我那幾位大有名氣的師兄。”

籍籍無名的小人物始終是安全的。

唐夢生随即又道:“家師明天在紫微觀開壇講道,我是奉命來雲陽觀送帖子的。還請三位道長與雲陽子前輩一道,明天務必光臨。我還要趕回城去向家師回報,就此別過。”

望着他搖搖擺擺地穿過樹林,看起來漫不經心的步子,卻在有意無意間暗合着穿林而過的夜風的流動,淩虛子若有所思地道:“紫府真人的這名俗家弟子,無論是心胸、氣象還是格局,好像都與秀山秀水那些弟子大不相同啊。”

他的籍籍無名,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呢?

回到雲陽觀,卻有一個最新消息在等着他們:小溫侯已經回京了。

與小溫侯一起回來的,還有他父親的靈柩和敗歸的征遼大軍。

【二、】

夜風寒涼,溫侯府懸挂的白燈籠在風中搖曳不定,忽明忽暗。

靈堂的火盆前,小溫侯将手中最後一刀紙錢放入火中,扶着已哭得木呆的母親站起身來。

他戎裝未除,只取去頭盔,勒上了孝布。陪着他的梁氏兄弟也是一身戎裝,風塵滿面。

梁世佐說道:“小溫,你也忙了一天了,先扶伯母回去休息吧。溫世伯一向視我兄弟二人如親生一般,我們就在這兒守一夜靈,也是應當的。”

小溫侯令仆婦将母親扶回房去,自己在靈前的薄團上坐下,答道:“我要在這兒靜一靜。你們兩個還是先回去吧。”

梁氏兄弟互相看看,梁世佑道:“白天裏伯父來吊唁時就已經吩咐過,讓我們留在這兒給你幫忙,你這會兒要趕我們走,那可辦不到!來吧,我們一起陪溫世伯。”

小溫侯看看他們,對自己搖搖頭,丢了兩個薄團過去。

梁世佑坐下來之後,安靜得片刻,便在他身後嘀咕着說道:“小溫,你說姬大小姐會不會來吊唁?”

小溫侯沒有回答。倒是梁世佐答道:“論理她是應該來的。就算是相識一場的朋友,也不該不來;更何況……”

他沒有說下去。

小溫侯望着靈柩出神。梁氏兄弟日日在父親耳邊大談姬瑤花,父親常說,班師回京之後,一定要見一見她。若說父親心中還有什麽未了之事,這定是其中一件。

也就在這時,他心中突然微微牽動了一下,轉過頭望向靈堂外的幢幢樹影。

靈堂外只有夜風呼嘯,樹影婆娑。

但是他卻感受到了一種徘徊猶豫的心情。黑暗中的人,欲進還退,欲走還留。

小溫侯怔了一下,便向梁氏兄弟說道:“你們帶着我府裏的人先下去,沒有我的話,不許進來,也不許偷看偷聽!”

梁世佑不明所以,正待問個究竟,梁世佑卻已經跳了起來:“好,我們這就走,保證不壞你的事!”

轉眼間靈堂中的人走得幹幹淨淨,只留下小溫侯站在靈前。

夜風之中,終于有了一陣衣袂飄拂聲。

姬瑤花悄然掠過庭院,足尖在檐下一點,翩然翻飛下來,落在靈堂之中。

靈堂中靜寂無聲,只聽得見白燭的畢剝燃燒。

小溫侯取過一炷香遞了過去。姬瑤花默然接過來插在靈前,低頭合掌,默禱片刻,方才轉過身來面對着小溫侯。她來到此地,已是在心中掙紮了許久,此時心神未寧,眼前的小溫侯,眉宇之間又蓄積着她以前從未見過的沉郁,令她平添了幾分陌生之感,一時間竟不知如何開口,沉默之間,心中退意已生,正在躊躇,小溫侯已說道:“你能來敬這一炷香,總算能讓先父在天之靈放下一樁心事。”

姬瑤花心中一震,覺得自己走這一趟,大大不妥;但若是不來,只怕心中又不能安寧。

她定一定神,說道:“我聽得外面議論,說令尊是血戰殉國,所以這一炷香,無論如何都是應該來敬的。”

小溫侯望着靈柩,面上雖然鎮靜,語氣中卻帶着壓抑不住的憤怒:“真要說起來,先父其實不是戰死,而是給氣死的!”

姬瑤花一怔。

小溫侯接着說道:“這已經是我朝第二次出兵,與金人夾擊遼國;但這一次又是大敗而歸,原本約定交給我們的燕雲十六州,到底被金人攻了下去!號稱天下精銳的禁軍,和前次調發的廂軍相比,不過是軍服旗幟鮮亮一些罷了,同樣都是将不知兵,兵不知将,進無銳氣,退無章法!真不知道這些年來都是怎麽在訓練的!兵器監交付給征遼大軍的各樣兵器,毛病百出,神臂弓號稱能射三百步,其實連一百五十步都射不到!先父所領的那枝左軍先鋒,本來已經殺入了幽州城的東門,但是後面的左軍主力被一枝不到五百人的遼軍一沖,便潰不成軍,我們只能又殺出城來,眼睜睜地看着遼人堵上東門!到最後,還是金人攻下了幽州諸城,擄走所有子女玉帛,交到我們手裏的燕雲十六州,不過是座座空城!可是連我們自己也說不出問罪的話來,只因為那些城池原本就不是我們打下來的!”

小溫侯胸中奔騰的怒意,令得寒風蕭瑟的靈堂,似乎在剎那間已閃耀起烈火之色。

姬瑤花望着他按在靈柩上的左手,手背上帶着一道淺淺的傷痕,一直延伸到袖內。幽州之戰,料來十分激烈,所以才會令小溫侯也受了傷吧?

小溫侯停了一停,語氣稍稍平靜了一些:“北疆世世傳言,女真人不能滿萬,滿萬則天下無敵,所以遼人每年都要搜殺數百乃至上千名女真成年男子。現在看來,這句傳言的确大有道理。與金人夾擊遼國,只怕是大為失策,去一弱鄰,卻來一強鄰,正是前門驅狼,後門進虎,國家自此多事。但是未戰之前,朝野上下,沒有人會想到,禁軍竟如此不禁一戰,金人又如此勇猛。若不練一枝真正能當大用的精兵出來,金人一旦南下,局面便不可收拾!”

姬瑤花默然聽着,輕聲說道:“我朝祖制,将不專兵,以免藩鎮之禍。你如何能有機會選練精兵?即使練成,只怕也會在派上用場之前便招來種種猜妒,适得其反。”

小溫侯出了一會神,答道:“我打算扶柩回襄陽祖墳下葬。溫姓和家母的呂姓都是當地大族,聚居百年,村落綿延上百裏,族人、莊戶、村民和依附的流人,不下十萬之衆,從中選取三千精幹男丁,并非難事;現任襄陽知府黃守堂黃大人,素來與先父熟悉,志氣相投,我可以請他下一道公文,用整頓保甲制和鄉兵制的理由來征募壯丁,交由我訓練。三年守孝,足夠我在襄陽練一枝精兵。至于朝野必然會有的猜妒——我現在只擔心金人貪婪,又已窺知我朝虛實,不等我訓練好這枝精兵便會南下——誰要猜妒,就由得他去好了!”

這些話說出來,小溫侯覺得胸中的憤怒與郁悶都大大緩解。

他這番話,自幽州一戰之後,便在心中反複盤旋,籌思已久,但事關國家大政,又有擁兵自重之嫌,是以即使在梁氏兄弟面前,也未曾透露分毫,為的便是擔心他們——尤其是梁世佑——沒輕沒重地附合張揚;但此刻當着姬瑤花,卻是脫口而出。

姬瑤花望着小溫侯此刻神采飛揚的面孔,心中一陣怔忡,不覺道:“你是想只手撐天?”

小溫侯回過身來,雙目灼灼:“我不是‘只手’。梁氏兄弟肯定會跟随我。”

他盯着姬瑤花,無聲地問着她的決定。

這一刻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令姬瑤花感到自己似是站在一個巨大的漩渦前,暈眩欲堕。

急速旋轉的水流,帶着一種蠱惑人心的神秘,冥冥之中,在那暗不見底的水底深處,是一個什麽樣的聲音在無聲地召喚她呢……

她驀地驚醒,轉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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