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笑:“如此說來,我真要多謝于師兄的一番好意了。于師兄這番話,我會轉告瑤光,他日若有機會,再來面謝于師兄。”
她向來對于觀鶴防範甚緊,今晚卻突然變得這麽通達,反而令于觀鶴暗生疑慮,沉吟一會才道:“明天九華山太乙觀紫府真人會在紫微觀開壇講道。紫府真人是江東天師道之泰鬥,太乙觀九派劍術也久享盛名,紫府真人更被稱為江南武林第一人。姬師妹若真的有意參詳各派道家的心法與武功,何不循正道而行,求見紫府真人,與太乙觀諸弟子共同參詳?若有紫府真人出面介紹,姬師妹再要與其他各派共參大道,自然容易得多了。”
姬瑤花欲笑不笑地盯着他:“于師兄與紫府真人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這個引見之責,瑤花是不是可以托付給于師兄呢?”
于觀鶴拈須而笑:“姬師妹與瑤光若真有此意,這引見之責麽,我自是當仁不讓。”
姬瑤花的笑容忽地一變而為怒容,縛仙索自袖中蜿蜒而出纏向于觀鶴的同時,咬着牙說道:“可惜我從來就不相信于師兄你有何善意!”
于觀鶴拂塵揮起,擋住縛仙索的纏繞,身形旋轉之際,拔出了背負的長劍,挑向縛仙索的中段,心中不免疑惑。姬瑤花平日裏就算磨好了刀子要宰人,也會面帶微笑、溫婉可親地下手;今晚卻似乎沉不住氣了,連帶得縛仙索的飛舞也大見浮躁之象,無複往日的溫柔纏綿。
姬瑤花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縛仙索驀地在空中拐了一個彎,纏向對街的小樓,帶動她身形飛往對街。
于觀鶴追了上去。難得有一個姬瑤花心浮意亂的好時機,如何能夠輕輕放過?
姬瑤花飛掠的速度極快,于觀鶴起步又晚了一瞬,眼看距離越拉越大,斜刺裏忽地飛來一片黑乎乎的東西,尖哨着自前方擊向姬瑤花的雙腿。姬瑤花疾奔之中不及止步,只能借着前沖之勢,硬生生扭轉身軀,向後一翻,讓過那暗器,那暗器擊在她身後的屋頂上,碰得粉碎,卻原來是暗中那人不知從何處随手揭起的一片屋瓦。
這一停之間,于觀鶴已經追近。
而暗中那人接連擲出的幾片屋瓦,無論是出手的力道還是把握的時機方位,都極是精當。姬瑤花轉眼之間已陷入前後夾擊之中。
但是暗夜中傳來明春水的叫聲:“姬姐姐,你等等我呀!”
于觀鶴不覺一驚,他并無把握同時對付姬瑤花和明春水,攻勢立時停了下來。
暗中那人也停住了手。
姬瑤花向對街橫飛了過去。明春水的聲音也跟着變了方向,遠遠地向城南去了。
于觀鶴向暗處道:“貧道于觀鶴,是何方朋友暗中助我?可容貧道當面謝過?”
暗處悄無聲息,想必那人不肯露面。
于觀鶴等了一等,只得離去。
良久,自一處屋檐下翻出一個人影,卻是紫府真人的那名俗家弟子唐夢生。四面望望,悄無人跡。唐夢生籲了口氣,拍着胸口,自言自語般地說道:“還以為那道士在追女飛賊呢,卻原來是于觀鶴在追姬瑤花。幸好沒有糊裏糊塗地打傷姬瑤花,否則麻煩就大了。唉,這東京城,還真是熱鬧,跑到屋頂上睡覺,都不得安寧。還是回去吧,免得師父查到我房裏沒有人,又要挨訓。”
他施施然躍下屋頂,搖搖擺擺地向紫微觀方向行去。
接近觀牆之際,他心中忽地一動,不覺停住了腳步。
身後并無人蹤。
但是他總覺得暗中有一雙眼睛在盯着他,有如獵人打量獵物,漁翁打量魚兒。
唐夢生腦中浮出姬瑤花的身影。暗夜之中,他并未看清姬瑤花的容貌,留在印象中的,只有那白衣白裙、翩然翻飛的身影,還有夜色中燦若流星的一雙眼睛。
如果暗中跟蹤他的人真是姬瑤花……她會不會誤認為自己是紫微觀的人而将這筆賬記到紫微觀的頭上去?
唐夢生回過身來,拱手長揖,低聲說道:“是姬姑娘嗎?在下太乙觀弟子唐夢生,方才雖然有得罪之處,不過不知者不為罪,姬姑娘大人大量,想必不會與唐某這樣的無名之輩計較吧?他日若有機會,唐某定當登門謝過!”
他等了良久,直到那種被人暗中窺視的感覺消失,方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縱身躍上高牆,奔向他們師徒下榻的紫微觀後院客房。
推窗之際,唐夢生突然停住了手。
大師兄秀山平板的聲音自漆黑的房間內傳了出來:“夢生,你剛才在牆外和誰說話呢?我記得你在東京城裏并沒有這種會在半夜裏跑來見你的親友吧?”
唐夢生度量了一下距離,心知秀山不過只能聽到隐約的說話聲而不可能聽清楚內容,當下一笑道:“我向來有個愛自言自語的毛病,秀山師兄又不是不知道。師兄等了我很久了吧?是不是師父叫你來抓我的?”
一邊說一邊跳進窗去。
秀山在暗中答道:“師父倒是知你甚深,猜到你就不會這麽老實地呆在觀裏等着明天的講經大會,所以叫我來警告你別四處亂跑,卻沒料到還是來遲了一步。”
唐夢生笑道:“是,是,我以後一定乖乖地在房裏睡覺。東京城的夜晚,好像比白天還熱鬧呢,的确不是個躲清靜的好地方。師兄等了大半夜,想必也辛苦了,我就不留師兄你了,請——”
房門“啞”地一響,秀山飄了出去。
唐夢生關上門,對自己嘆口氣,躺倒在床上,拉過被子,蒙住了頭,喃喃說道:“要是秀山你知道我剛才碰上了什麽人,幹了些什麽事,你那張石板臉還能不能板得起來?”
【五、】
姬瑤花回到自己下榻的會賓樓客棧時,已是淩晨時分。
她翻入窗內時,心中微微一驚,随即釋然,輕聲說道:“瑤光,是你吧?”
淩晨時分,正是天色最黑的時節,房中暗不見人,只聽得見姬瑤光細微的呼吸聲。姬瑤花走到他身邊坐下,微笑道:“瑤光,你在等我嗎?”
姬瑤光淡淡地道:“上燈時分我就來了。你是去溫侯府了嗎?”
他來遲了一步,沒能攔住姬瑤花。
姬瑤花靜了片刻才道:“瑤光,無論去還是不去,我都覺得心神不安,亂夢颠狂。”
姬瑤光震驚地望着黑暗中姬瑤花那雙光波迷蒙的眼睛:“你的困擾,已經如此之深了嗎?”
姬瑤花輕輕說道:“我去溫侯府,本來是想解開這困擾的。但是……瑤光,在溫侯府中,我已經生了幻覺。出來時遇上于觀鶴,也不能再如往常一般應對自如。龍門三子約我十五日的午時在雲陽觀做一了斷,可是我卻感到心中并無把握。明春水的出現,更是令我不安。瑤光,以前我能夠超然于衆生之上來救他人,可是現在,我卻要首先救出自己。”
姬瑤光注視着她,感覺得到她心中的掙紮與迷亂。
他默然許久,說道:“我們離開這兒吧。”
姬瑤花搖搖頭:“不必。小溫侯的父親停靈七天,便要運回襄陽祖墳安葬,之後他會在襄陽守孝三年。我只要躲過這七天——啊不,該是六天——便行了。”停了一停,她微微一笑:“瑤光,你猜我今晚還遇上了什麽人?猜不到吧?是紫府真人的俗家弟子唐夢生。唐夢生這個人,名不見經傳,所以我們一直沒有注意他。但是今晚一見,我覺得他這個人大不簡單。這個人看起來非常散漫随心,其實頭腦冷靜,處事明斷,更有着一種近乎本能的靈敏觸覺,居然能夠發現我的跟蹤并且很快斷定跟蹤的人是我。紫府真人藏着這樣一柄利器不肯示人,不知心裏究竟在打些什麽主意哦?你對這個人有沒有興趣呢?”
姬瑤光沉吟着道:“聽你的描述,我覺得唐夢生這個人心思很深,必定比秀山秀水那幾個一板一眼的家夥難對付得多——不過肯定也要有意思得多。明天紫府真人在紫微觀開壇講道,唐夢生肯定要随行,這倒是個與他結交的好機會。”
姬瑤花嘆了口氣:“明天你不能去紫微觀。我想不但是于觀鶴,就是明春水,也會在那兒等着你。”
此時天色漸明,透入房中的一線晨光,照亮了姬瑤花鬓邊一枝碧沉沉的玉鳳釵,姬瑤光一怔:“這枝玉釵哪兒來的?”
姬瑤花看起來有些心虛,勉強笑一笑:“小溫侯的母親給我插上的。”
姬瑤光霍地站了起來:“你——”
但是姬瑤花緊接着說道:“我看得出她已經是個油盡燈枯的人了。對着那樣一雙眼睛,我無法拒絕。”
姬瑤光冷冷說道:“你不能拒絕的是小溫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