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錯的嘴唇自江別故的手指上移開, 擡眸看他,目光帶着一點不易察覺到的不安。
老實說,有點忐忑,怕江別故有什麽不好的感受, 可江別故只是看着他, 幾秒之後非但沒生氣, 反而還笑了笑, 将整個手掌都覆在他的臉上輕輕往後推了一下, 說他:
“膽子越來越大了。”
江別故會這麽說容錯就知道他沒有生氣,微微松了一口氣,江別故也是真的懶得跟他計較這回事, 催他:
“去做作業吧。”
反正再聊下去也沒什麽結果。
“你呢?”容錯問他:“再坐會兒?或者我抱你回房?”
江別故看了一眼窗外, 雨還在下, 越來越大, 這樣的天氣突然的就讓人有了困意,想睡覺:
“回房吧, 我想睡會兒。”
“好。”
容錯抱江別故回房後想要把電腦拿回房間裏來, 卻被江別故制止了:
“你老實在客廳裏吧,不然去書房也行, 好好看會書學習會兒, 別老在我面前晃悠。”
不知道是不是容錯的錯覺,他總覺得現在的江別故不想見自己,是因為剛才的那一吻讓他有點不太好意思,所以不願意讓自己也跟着回來。
如果這事兒放在以前的話容錯是不會同意的,擔心他有什麽事情自己不知道,可現在江別故恢複的不錯,狀态也還好, 所以就沒有必要時時刻刻的在他面前待着,畢竟誰都需要有自己的空間,江別故也不會是個例外。
容錯沒有拒絕,笑着點了點頭:“那我去書房,手機放你身邊,有事兒震我一下就行。”
江別故懶得再說什麽,揮揮手讓他走了。
容錯離開後,房間裏開始變得空蕩蕩的,江別故沒有立刻閉上眼睛,腦子裏想着的一直都是剛才在客廳容錯跟自己說的那些話,這孩子是他帶大的,卻從來沒有察覺到他在什麽時候成熟到連自己都覺得恍惚的地步。
那些話應該不是當下想出來的,而是在最初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就在想了,或許一開始并沒有想的這般全面,可走到這一步,他的答案也只有這一個了。
今天的談話其實并沒有結論,江別故沒妥協,容錯也沒後退,但也不是白聊的,至少江別故知道了,讓容錯對自己死心,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自己能給他想要的嗎?
江別故靜默許久突然摩挲到了無名指的戒指,他擡起手來看了一眼,又緩緩看向了指尖的方向,那是容錯的嘴唇落下來的位置,雖然只是蜻蜓點水的一個吻,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鐘,可是指尖的灼熱感,到現在都還有。
一個指尖吻而已,他們之間有比這個還親密的事情,可意外的,江別故對于這個吻有更多的感觸。
‘duang’的一聲,是什麽砸在玻璃窗上的聲音,江別故下意識的轉頭看過去,才發現暴雨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夾雜了冰雹,噼裏啪啦的砸在玻璃窗上,急的像油鍋裏剛炸開的爆米花。
這樣惡劣的天氣北城也不是沒有過,江別故便沒有在意,緩緩回過了頭,正準備閉上眼睡覺的時候突然的意識到什麽。
他剛才為什麽會注意到下起了冰雹?
是因為耳邊有一聲響,所以他才看過去,意識到這一點,江別故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坐了起來,看着玻璃窗的位置,冰雹還在下,可是聲音卻沒了。
是沒砸到玻璃嗎?江別故急于聽到別的聲音,于是也顧不得會不會驚到容錯,直接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砸在了地上,水杯碎了,可耳邊卻依然是可怕的安靜,什麽聲音都沒有。
所以說,剛才的那一聲,只是自己的幻覺嗎?可即便是幻覺,在過去的十幾年裏,他也未曾聽到過。
水杯碎裂的聲音到底是驚動了書房裏的容錯,幾秒的時間就出現在了門口,看到江別故是坐在床上的,看到地上的碎玻璃,當即蹙了眉走過來:
“怎麽了?”
江別故看到了容錯,卻并沒有注意到他說什麽,他試着讓容錯再開口,想試試能不能聽到容錯的聲音:
“你說什麽?”
“我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江別故看着容錯的口型,知道他在說什麽,卻依舊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原來,真的是幻覺。
失望嗎?并不會,原本他對于能夠再聽到這個世界的聲音就不太抱有希望。
“哥?”容錯擔憂的握住了他的手:“你到底怎麽了?”
江別故回過神來看着容錯,笑笑:“沒怎麽,喝水不小心摔了水杯。”
如果說自己真的聽到了,江別故會把這個消息第一個分享給容錯,但現在明顯是幻覺,江別故便覺得沒必要說,免得容錯空歡喜,這種事情還是不要給他希望的好。
容錯看着江別故的眼神是有些不相信的,可縱然如此,容錯還是沒有追問什麽,去外面重新倒了一杯水,看着他只喝了一口就放下,又扶着江別故躺下讓他繼續睡,自己這才去拿了工具來将地上的東西都收拾幹淨了,又在原地站了許久,确定江別故是真的沒事才離開了。
之後的幾天裏江別故常常的看着那扇窗戶發呆,但因為再也沒有聽到過類似的聲響,所以他也越來越相信那真的只是幻覺,漸漸的江別故也就不再想這回事了,對于一個沒影兒的東西實在不需要浪費這麽多的精力。
這天天氣不錯,晚飯過後的晚霞耀眼的好看,江別故便想出去走走,容錯便把輪椅推了過來,将他抱上去,整理好江別故這邊的時候,豆芽也叼來了牽引繩,容錯揉揉它的腦袋給它戴上,把牽引繩交給江別故,兩人一狗的也就這麽出門了。
只是這天到底也沒去看成好看的風景,在容錯推着江別故剛走出別墅小院門的時候,面前就停下了一輛車,一個人從駕駛位上走下來。
那是一張看起來和江別故有幾分相似的臉,在見到江別故的第一時間就露出了個笑臉,但這笑怕是連豆芽都能看得出來有多勉強,所以豆芽第一時間就叫了一下。
但那人并未理會,只是看着江別故,打了招呼:
“哥,好久不見啊,聽說你最近受傷住院,我就來看看你。”
這一聲招呼讓容錯微微蹙了眉,倒不是這個稱呼只能自己叫,只是自己在江別故的身邊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這個人,更何況這次江別故出了意外,自己更是一分鐘都沒離開過,這個人在最開始沒出現,現在出現叫的這麽親熱确實不太能讓人喜歡的起來。
豆芽也不喜歡他,一直沖着他叫,直到容錯喊了一聲,豆芽才停下了,卻依然蹲在原地,防備的看着他。
江別故的表情自從看到這個人開始就沒什麽變化,是任誰都忽略不了的冷漠,但他也沒說什麽,不想說是一回事,另一回事是現在的他除了在容錯面前,已經不再輕易開口了,連丁程都很少再聽到他說話,通常都是手機打字傳達消息。
雖然連江別故都不太明白,為什麽丁程在自己身邊十幾年都未必能聽清自己在說什麽,容錯卻每一次都可以精準無誤,不過現在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現在的問題是眼前的這個人。
江別故沒說話,那人便走近了一些:
“這是要出去?不過我來都來了,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進去坐坐是不可能的,江別故的家也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但江別故也很清楚江雲逸是什麽樣的品性,今天的話要是不說清楚,日後還有得煩,于是便側了側頭看向容錯。
容錯立刻彎腰出現在他的身側,将耳朵湊了上去,容錯知道他不想別人聽到他越來越含糊不清的聲音,不想看到別人看到他這樣說話而露出的詫異或者可惜的神色,那不會讓人覺得舒服。
對于江別故只對自己說話,容錯心疼他的同時也覺得是種榮幸,不管怎麽說,自己于江別故來說,都是特別的。
“推我去旁邊的小公園。”江別故說:“這是我同父異母的弟弟,江雲逸。”
容錯能從江別故的眼神中解讀出是什麽意思,也自然能看的出他對于江雲逸的态度,想告訴他,你要是不想見,我是可以幫你轟出去的,可江別故似乎并沒有這樣的打算,那麽容錯自然也不會幹涉什麽,徑自推着江別故離開了別墅。
雖然沒有被請進去坐坐,但江雲逸也不在乎,跟在了江別故和容錯的身後。
一直走到小廣場的一處樹蔭下容錯才停下來,走到江別故面前蹲下身來問他:“這裏可以嗎?”
江別故點點頭。
“那我去附近走走?”容錯不太确定江別故是不是願意讓自己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只能象征性的問問。
“不用。”江別故說:“沒什麽你不能聽的。”
容錯聞言笑了下,沒說話,倒是江別故疑惑問了他:“笑什麽?”
“沒什麽。”容錯看着他:“只是覺得我們之間好像越來越近了,我越來越多的,可以參與到你的生活了。”
容錯的這句話讓江別故看的有點微怔,他其實并沒有刻意為此做什麽,還是保持着之前的處事習慣,但容錯說的似乎也沒什麽錯,他好像對容錯完全沒了設防。
雖然有可能是因為只有容錯聽得懂自己在說什麽了,但也有可能是別的原因。
“你要是覺得不好,我可以控制一下。”江別故說。
不知道是不是容錯的錯覺,他總覺得江別故說這句話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不過也容不得他想什麽了,江雲逸已經走了過來,站在了江別故的身後,容錯看他一眼起了身,站在了江別故的旁邊。
江雲逸走在江別故面前,江別故看到了,卻并沒有開口說什麽,直接拿起手機在上面輸入着什麽,江雲逸知道他只有看着自己才能知道自己說什麽,便沒開口,站在原地等着,等江別故擡頭看向自己的時候才開口道:
“哥,你身體還好嗎?之前我就想來看你,但……”
江雲逸的話都還沒說完,江別故就舉起了手中的手機,将自己剛才打在手機上的字讓他看:
【地皮的事兒你找錯人了,我不會幫忙。】
江雲逸看完了這句話,相比于江別故話語中的毫不客氣,他更多的是詫異,詫異如今江別故連話都不能說了。
江別故出現語言障礙的事情不是秘密,稍微一打聽就能打聽到,但江雲逸也沒想到江別故會這麽嚴重,但江別故現在的狀态也似乎驗證了近些日關于jm資本的傳言,說是江別故要讓位了。
“你的語言障礙這麽嚴重了嗎?”江雲逸開口:“所以說,關于jm要撤換你的消息也是真的?”
江別故沒說話,看着江雲逸,右手肘撐在扶手上,拿着手機有一下沒一下的敲着大腿,像是很不耐煩,可江別故的樣子看在江雲逸的眼中無異于是默認,所以連帶着接下來的話都帶了點着急,畢竟他要做的事兒是需要江別故在位的時候才能做成的:
“既然這樣的話,你就更應該幫我了,我不會讓你吃虧的,你在jm被排擠,一旦股東大會開始,就會失去對jm的話語權,可日子總是要過的,你何不把握這最後的機會,再賺一筆呢?只要你投資,我讓股給你,怎麽樣?”
看到江雲逸這麽說,江別故也算是明白了為什麽這麽多年江家的生意是越來越糟,他大概把每一個合作對象和客戶都當成了傻子。
這話他都懶得回應,多打一個字都是在浪費體力,于是看了一眼容錯,容錯雖然不知道江雲逸具體求江別故的是個什麽事兒,但卻并不難猜測的到他的走投無路。
這麽多年自己都沒在江別故的身邊看見過這號人物,那就是說彼此是沒什麽聯系的,既然沒有聯系,那賺錢的買賣江雲逸也自然不會想到江別故的頭上來,如今來了,只能證明他能找的人都找了,卻沒有肯幫忙的,走投無路了所以才來這邊碰碰運氣。
至于為什麽沒有人幫忙,人品問題或許有,但商人看的還是利益,江雲逸的這件事明顯是無利可圖。
所以即便不知道來龍去脈,可江別故看了一眼自己,容錯也是知道要說什麽的,他看着江雲逸,開口:
“你這話說的未免太可笑了,我哥就算對jm失去話語權,可股份還在,依然是最大的股東,jm還是要每年都給他分紅,不存在連日子都過不下去的情況,錢夠花,不勞你擔心,至于你的投資,且不說是不是個爛攤子,就算是個穩賺不賠的,我哥也沒有興趣。”
江雲逸直到這個時候才正眼看容錯:“你是誰?誰是你哥?”
不是沒聽過江別故的身邊帶了個小孩兒,可眼前這個比自己都還要高出一頭的人怎麽看都不像是小孩兒,他一直以為容錯是江別故身邊的護工。
容錯将手放在江別故的肩膀上:“他是我哥,我這個弟弟相比于你來說,更有含金量。”
江雲逸盯着容錯看了一會兒,又看向江別故:“他就是你當初領回來的小孩兒?”
江別故不說話,容錯替他說:
“我哥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了,他不會投資,如果沒別的事情請回吧。”
容錯說完就要推着江別故離開,而江別故由始至終沒有看容錯,更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可即便如此,江別故也對容錯推自己離開的動作沒有任何異議,就好像容錯說的一定是他想說的,就好像他們之間的默契已經到了連眼神都不必交流的地步。
只是江雲逸接受不了,他跨步攔在江別故的面前:
“算借的行嗎?算江家借你的,只要我們過了這個坎兒,就能還給你,利息我們按銀行的算,哪怕比銀行高一些我們也認。”
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低三下四了,可江別故依然不說話,看着他,那眼光好像是在問他:“既然利息都按銀行的走,那我為什麽不在銀行裏放着吃利息,卻偏偏要去投資一個誰都看不好的項目?難道你會比銀行更安全嗎?”
江雲逸未必理解不了這個眼神的含義,但他也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哥,我知道江家以前對你不太好,我也有過分的地方,所以我沒臉來,我但凡有半點別的辦法也不會來你的面前,可再怎麽說,我們也在一起生活了十幾年,江家也把你養到了成年,如今江家有難,你真的要這麽眼睜睜的看着嗎?”
江別故看完江雲逸的話,輕笑了一聲,低頭在手機上打字,容錯垂眸看到了他輸入的內容:
【江家破産,我求之不得。】
這幾個字在江雲逸看到的第一時間就讓他變了臉色,或許是來見江別故,在他的面前低聲下氣本就是不情不願,忍氣吞聲,所以稍稍一個激将就能讓他直接點燃。
“江別故!別他媽忘了你也姓江!江家破産了對你能有什麽好處!”江雲逸指着江別故破口大罵:“我就知道你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我就知道你是個禍害!怪不得你那個媽要把你丢下,怪不得紀眠都……”
都什麽,江雲逸沒再說,江別故也沒再看到,因為身後的容錯快速走了出來,狠狠一拳砸在了江雲逸的臉上,他踉跄幾步最終還是倒在了地上,雖然狼狽卻依舊憤恨的看着江別故。
江別故看着這樣的江雲逸,突然的就想到了自己的小時候,自己也這麽被打的躺在地上孤立無援過,不同的是自己受的傷可比這狠多了,如今風水輪流轉,當時的施暴者,成了躺着的那一個。
“把你嘴放幹淨一點!”容錯警告他。
江雲逸沒立刻起來,看着容錯笑了聲:
“小兄弟,我好心勸你一句,快離這個人遠一點吧,他就是個克星,你在他身邊,別到最後……”
容錯又狠狠踹了他一腳才讓他徹底閉了嘴,力道太大,江雲逸整個人都蜷縮在了一起,可嘴上依然不認輸,和剛才在江別故面前低三下四的樣子完全不一樣:
“你算什麽東西,你不過是江別故撿回來的一條狗。”
容錯聞言輕笑了一聲,單膝蹲下身,居高臨下的看着他:
“你說對了,我就是他的狗,護主的很,所以你要再說他一個字,我就咬死你!”
豆芽也站在容錯的身邊,或許是聽懂了他的話,或許是感受到了他的憤怒,也呲着牙對着江雲逸,時不時的惡狠狠的沖他叫兩聲。
江雲逸沒有傻到這個時候還要跟容錯對峙,所以他也只是瞪了容錯一眼就起身捂着肚子離開了,容錯也起了身,看他走了才轉過身蹲下來看着江別故,滿目的擔心:
“還好嗎?”
豆芽也跑了過來,下巴搭在他的大腿上,眼睛濕漉漉的看着他,雖然不會說話,但這眼神也很治愈就是了。
“沒事。”江別故說:“我不至于因為這點事兒就影響情緒。”
容錯依舊不是很放心,江雲逸不僅提到了紀眠,還提及了把江別故扔下的母親,容錯只知道紀眠對他的影響,卻從來沒有聽他提及過媽媽,可丁程說過,江別故這一輩子最讨厭的就是被丢下。
既然他這麽在意這回事,那麽小時候被丢下這回事就還沒有過去。
“哥。”容錯将自己的手放在江別故的手上,才發現他的手微涼,于是他緊緊的握住:“你想不開的時候想想紀眠哥,如果你沒有去江家,是不是就遇不到那麽好的紀眠了”
江別故看着他,沒說話。
“其實懂事之後我也恨過,恨把我生下來又遺棄我的父母,可從我13歲那年之後,我再也沒怪過他們。”容錯說:“遇見你的那一刻,我就原諒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不對。”
江別故目光柔和的看了他許久。
原本以為紀眠走了之後自己再也遇不到義無反顧為自己的人,可不管是剛才容錯沖上去揍江雲逸,還是他現在跟自己說的這些話,都讓江別故覺得,他或許早就遇到了。
從把容錯帶回來,從他真正接受自己的那一刻,就是他在拼命為自己了。
不僅容錯,豆芽也是。
他早就不是一個人了。
豆芽也在此時擡起了頭,看看他們交疊放在一起的手,也擡起前肢将自己的爪子也放上去了,好像在說:
“還有我,別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