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長依舊躺在床上，不過輸液架子上的吊瓶換了一個。
隔着觀察窗，他仔細地打量了下對方的臉色，并沒有什麽異常。
拿出手機拉開聯系人列表，戚闵開始撥打電話，打過去之後卻是關機的提示音。
皺着眉挂斷電話，他一邊琢磨，一邊往食堂走。
這兩次潛入都很不對勁。
首先是商靜水和自己的意識化身産生你死我活的意志對立，然後是戚闵的意識化身開始攻擊患者，後面還捅了主體戚闵一刀。
如果說之前戚闵還覺得這是因為商靜水精神異常導致的，但是這次他自己創造的人物也出了問題。
而短時間內他和商靜水雙雙精神失常，概率實在是太低了，不如說是潛入過程受到其他的意識的污染，更有可能。
對，污染。
潛世界裏的經歷并不都是真實的，一些反複出現的細節、建築是現實存在的，但是總體的故事情節可能跟現實大相徑庭，甚至相反。
就像是做菜，要素完全相同，但是因為制作手法不同，導致出來的成品跟菜譜上的沒有任何關系。
尤其是潛世界受到多種意識的幹擾時，這種扭曲就會更加嚴重，甚至導致一次測試下來，測試員提取不到什麽有效的信息，耽誤患者的治療。
所以一般而言，每次潛入都是單對單，一個測試員跟蹤一個患者，這樣生成的世界會相對純粹，尤其是測試員不額外施加影響的時候。
比如第二次潛入，商靜水完全處于旁觀狀态，世界就基本接近戚闵所在的現實世界，沒有太大的改動。
在這種情況下，那敏絲也進行了改良，只用于承載兩人的意識信息。
如果這時候加入第三者，那就不僅僅是扭曲的問題，過量的意識信息會在計算中直接溢出，導致潛世界産生畸變，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bug。
比如測試員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從世界邊緣掉下去；或者是你從高處丢下一顆石頭，卻出現石頭往天上飛等等不合常理的情況。
而這往往導向意料之外的危險，對于測試員在潛意識世界的僞裝和觀察都是非常不利的，有時候你覺得自己還在患者的潛意識中，但實際上已經不知不覺進入了潛意識之外的未知領域。
到了這種程度，第三者的接入就好像是病毒，污染并破壞着測試員和患者共同構建而成的潛意識世界，在現行版本那敏絲作為介質的情況下，這種行為是被嚴格禁止的。
雖然這次潛入沒有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bug，但是潛世界的扭曲程度依舊很嚴重。
戚闵沒有體驗過正常的家庭生活，也沒有那方面的向往，而潛世界裏卻構建了一個其樂融融的三口之家。
這就像是擺在木偶舞臺上的傀儡牽絲戲一樣違和。
與現實差距過大的夢境往往會讓人意識到自己在做夢，潛世界也是一樣。
并且在這個世界，商靜水對戚闵的意識壓制已經相當弱了，大半個世界都是以戚闵的記憶細節構建的，商靜水的意志龜縮在藍天小小的教學樓一角。
天時地利人和，具備了一切讓戚闵中途清醒的條件，只差臨門一腳，就可以直接叫醒商靜水，之後甚至都不用費勁進行第五次潛入，然而這出西洋戲卻一直演到了最後。
直到戚闵死亡前不久，才勉強聯想起一些現實的情況。
潛意識世界是不會騙人的。
在這個潛世界裏，主導意識的從來都不是戚闵和商靜水這兩個主人，而是不知從哪來的第三者。
他就像是幕布後的牽絲者，提着戚闵和商靜水這兩個木偶，控制着他們一步步走向提前設計好的結局。
一塵不染的白色走廊裏，外套着同色的深藍制服，裏面穿着襯衣西褲的路倩文正緩緩向前走去，很快抵達了目的地。
面前是一座電梯，它旁邊是上了電子鎖的玻璃門，門後是樓梯。二者都是上下的通道，但需要刷深藍的工作證才能開啓。
此刻電梯屏幕上顯示的是“-1”層，那裏是深藍的地下停車場。
看了眼一旁的樓梯，路倩文轉回頭，拿起胸前的工作證在電梯的面板上刷了一下。
電梯啓動，從負一層緩緩升上來，然後在她面前打開。
裏面空無一人。
就在路倩文擡腳要進入電梯時，一個人影出現在她身後。
“路博士。”
路倩文腳步一頓，緩緩轉頭，漠然的瞳仁倒映出來人的面孔。
戚闵在員工食堂找了個背靠角落的位置吃了頓飯，然後拿出從辦公室順來的筆電開始寫工作日志。
看着那個“上傳”按鈕，戚闵遲遲沒有點擊，正在猶豫間，一個人走到他對面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擡起頭看了一眼，戚闵點了下屏幕。
等待上傳的進度條完成後，合上筆電，他對着面色有點難看的路倩文問道：“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我想問問你要不要加入‘深藍’內部人員組織的一個體驗會……主要是探讨潛意識研究的發展方向，以及海馬和那敏絲的開發和完善。”
路倩文說着調整了一下臉色，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
“很多‘深藍’的工作人員，以及之前參與過‘深藍’項目康複的患者都是這個體驗會的成員，你們可以和他們一起交流經驗。”
瞥了的路倩文一眼，戚闵低頭邊卷着鼠标線邊道：“我不是科研人員，只是因為特殊原因才成為‘深藍’的測試員……并沒有過硬的心理學或者是腦科學的專業知識，另外也不是什麽土豪，不能提供資金！大概不合适這個體驗會。”
“你找別人吧。”
幹脆利落地拒絕了。
站起身把筆電裝進包裏，戚闵站起來想要離開，放在桌沿的手傳來一陣冰涼的觸感。
皺着眉低頭，就見路倩文的白皙的手正按在他手背上，她淺色的瞳孔正對着他，輕柔的低語從淡色的嘴唇吐出。
“不試一下怎麽知道合不合适呢？”
那深邃的瞳孔仿佛帶着一股魔力。
“來吧，加入我們——加入蟬鳴體驗會——”
讓人暈眩，沉溺其中，不由自主地想要按這雙眼睛主人所說的去做。
“……”
戚闵站在原地愣了幾秒，一把把手抽了回來。
他黑着臉道：“我不會參加什麽可疑的組織，你再不走開我就要報警了！”
還蟬鳴體驗會？……聽上去就像是什麽邪|教傳銷組織。
雖然之前就認識路倩文，但也只是知道這個人并且臉熟的程度。
剛一起工作一周，就迫不及待推薦他參加什麽體驗會，看着就可疑啊……
按戚闵的經驗，這種不是要交高昂入會費的詐騙集團，就是那種進去出不來的邪|教傳銷。
現在世界各地，各種邪|教組織到處開花，還跟多地的恐怖襲擊有牽連。
東北某倆島國，連掌權者都跟邪|教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整天烏煙瘴氣！
華國這邊還好，露頭一個就打掉一個。
國家還專門為此開發了個邪|教傳銷反詐app，呼籲民衆不要随意加入任何非官方認證的組織，所有個人建立的興趣愛好協會也必須在反詐app上登記造冊，方便管理。
這種高強度的宣傳之下，加上華國人本來就不信神，聽到什麽可疑的組織，民衆的第一反應就是遠離并檢舉。因此戚闵對同事的态度也并不算是不近人情——正常人都會這麽幹！
實際上他已經打算好了，等路倩文一離開就馬上報警。
說起來，反詐報警的電話是多少來着——96XXX？
看到戚闵的反應，路倩文露出了尴尬的表情，她解釋道：“你誤會了，這個體驗會不是什麽傳銷詐騙組織……你可以在app搜索一下蟬鳴體驗會，是正經在科研分類有登記造冊的。”
“就連楊所長也是體驗會的成員……難道你連楊所長也不信了嗎？”
“你這麽一說，我倒是信了。”
在放屁。
戚闵還是一點也不信，反而開始懷疑是不是所長也有問題。
用警惕的眼神瞟了對方一眼，他掏出手機打開反詐APP，點開主頁。
上面兩個搜索欄，一個是組織名稱，一個是組織編碼，都是必填項。
戚闵問了下對方，結果路倩文直接拿出手機讓他掃二維碼。
戚闵：“……”
二維碼的結果很快掃描了出來，他點進去查看了下信息，發現是十年前就注冊的組織。
創建者的名字是路舜堯，下面還有一些管理者的名字。
“路舜堯是我叔叔，曾經是華國XX研究所的科研人員，那敏絲就是他作為顧問，和‘深藍’聯合開發的，不過十年前已經去世了……創立人都是國家的科研人員，這下你總該相信了吧。”
戚闵微笑：“我信。”
……其實還是不信。
主要是創立日期太久了，而且創立人又已經寄了，十年間信息基本都沒有更新過，就算組織大綱悄悄改了別人也不會知道……說不定都被冒名頂替了。
這種如果根據列表一個個查，估計都要翻好幾百頁那種。
現在邪|教組織又是按下葫蘆浮起瓢，像那些不出名又沒幹出什麽大事兒的邊緣型小組織，國家估計都懶得去管，也管不過來。
哪有那麽多人吶，排查起來也費時費力，還不如集中起來把危害性大的打掉，敲山震虎。
看着戚闵一幅思索的樣子，路倩文試探道：“那你……”
戚闵回過神：“啊、我還是算了吧……”
“我這個人沒什麽志向也沒什麽興趣愛好，下了班就只想躺着，拿到工資就吃吃喝喝……什麽科研會興趣會都跟我不沾邊！”
“……你還是找別人吧！”
路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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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倩文：天花亂墜。
七命：只想躺平，莫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