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人,程大人……”
我回過神來。
“怎麽走得這樣慢,朝會有遲可是大罪過……”來人叫醒我,輕跺着腳,仿佛在驅走身上寒氣。
我笑道:“哦,我想着事呢,這才走得慢了些。”
我手上提着盞燈,他向我靠近些許,尴尬笑道:“我今日出門匆忙,未帶照明之物,這天黑得,我都有些不敢走,程兄可願捎我一程。”
顧任平日裏與我關系不錯,若不是他剛剛提醒我,說不定我都會錯過上朝時辰。
“這是自然。”我換了只手提着燈,往他那裏移去,方便他也看得清路。
“多謝程兄。”
一路我與他談話,問及年終祭祀,他愁眉苦臉,說今年聖上不允辦得太過,又要提前,但是這祭祀是頭等事,不然往年也不會初秋就開始準備,衆人都不知道度。
“禮部那幾個老古板啊……一定要按禮制辦,又怕得罪聖上,推了我這個冤大頭出來,弄得我怎麽做都不對……”
我被他埋怨的語氣逗笑,聽見老古板那幾字又笑得更歡。
“你也不怕有人聽見,告你一狀,看你這禮部侍郎還做得不?”
他聽了四下張望,見旁邊只有陳瑜一人,離他頗遠。
“聽不見的,離這麽遠,”顧任又轉過頭來,“話說回來,程兄你戶部掌管得也太嚴,從你那調些錢財,名目都要算得清清楚楚,不然就不給,我有時……”
一個人影閃過來。
“兩位大人在談些什麽?如此開懷?”
顧任吓得顫了一下,見是陳瑜,又笑道:“啊哈,陳大人,還未賀你升遷。”
對,陳瑜又升官了,短短不過一年多,升至如今官職,一路平步青雲,離政務中樞不過幾步之遙。
陳瑜道聲多謝。
我生怕他會擠開顧任,但這是我自作多情,他走到我左側無人處,笑說:“兩人共用一盞燈擠了些,我再與程掌書共用一盞吧。”
顧任怕是也覺得麻煩我,陳瑜過來替我分擔,他還挺開心,替我答應了。
一路上陳瑜都沒說話,倒是顧任一直在說,說着說着他突然露出喜色,說:“對了,再過十幾日,犬子滿月,還請幾位大人賞個臉來寒舍吃個薄酒,請柬到時送到府上。”
我為顧任開心,連忙應下。陳瑜想了一會,也應下了。
顧任打量了我們一會,說:“兩位大人年紀也不小了,怎麽都還沒成家?”
我笑道:“我忙于事務,成家一事還是以後再說。”
陳瑜沒有說話,顧任便又去為陳瑜拉線,要家中妻子為他說幾個大家閨秀。
“不了,”陳瑜拒絕,“我心中已有思慕的人了。”
我心裏一緊。
“哦?”顧任有些驚訝,又笑道:“那不知何時我才會喝到大人喜酒啊?”
陳瑜聲音苦澀:“謝顧大人好意,不過怕是喝不了了。”
“為何?”
“因為……”他頓了頓。
我心跳得劇烈,他一向直來直去,這樣一頓仿佛是我敲打我的心。
他不會要說他是斷袖吧!胡鬧!這事怎可讓別人知曉!我扯了扯他袖子,警告他謹慎說話。
陳瑜換了只手提着燈,向我靠近些,對着顧任壓低聲音,看起來像是在回答顧任的話。
“因為……他并不喜歡我。”
他摸索着,伸入我袖中,牽起我的手。
顧任聽了也嘆道:“真是憾事!兩情相悅自古難得,陳大人也別太過難受,不如,我讓家中內人為你說幾門親,多見幾個興許就能忘了。”
陳瑜搖頭,聲音堅決:“多謝大人好意,不過我心裏只有他一個,已決定非他不要。”
他轉了轉手腕,又與我十指相扣。
我渾身冒汗,手也不敢動,只僵硬地走着路,任他拉着我的手。
顧任像被陳瑜的癡情打動,一陣唉聲嘆氣,又一路上都在說願他抱得佳人,得償所願。
陳瑜道:“謝大人吉言,我也希望我得償所願。”
寬大的朝服遮着,我與陳瑜十指相扣走了一路,他們兩人的話我聽得耳熱了一路,心也劇烈地跳了一路。
臨分開之時,他松開我的手,趁着顧任稍稍先于我們兩人在前,壓着聲音對我耳語:“我後悔了,今夜我來尋你。”
他說完咬了我耳垂一下,又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模樣向前走去。
他一松手,冷風灌進我的袖子,我才發現我左手手心全是汗。
朝中論事,後面有雙眼睛一直看着我,我如芒在背,連帶着感覺左手也黏黏糊糊的。
退朝後,我一路疾走,直奔回府,就怕看到他。
回到書房練字去靜心,卻寫得不成樣子,我丢下筆,墨水四濺,我衣裳便染上幾滴墨跡,我心更加煩透,連人送來的晚膳都未用。
秋日天黑得早,不一會日頭就掉了下來。
我不敢面對陳瑜,便沒回房,又怕他尋來,也沒點燈。
我一個人待在黑透了的書房內,四周寂靜,天色漸晚,想着陳瑜應該不會再來了,我緊了一天的心松了下來,迷迷糊糊又閉上眼。
窗戶突然響動,我驚醒,一個人影翻了進來,那姿态叫一個漂亮。
我目瞪口呆,坐在把椅上未動彈。
陳瑜走過來,聽他聲音頗有些咬牙切齒:“我這次又不是不問自來,跟你說過了的。”
我嗫嚅道:“可你翻牆……哪是君子行徑……”
他聲音冷冷,又有怒氣:“你自己都是個斷袖,已是悖逆禮法,還在意這些虛禮做甚!”
我沒說話,他又走過來,我站起來,往後退了一步。
他聲音悶悶:“我不碰你,就跟你說會兒話。”
我有些尴尬,低頭說:“就這樣說吧。”
“你……就不能看着我嗎!”
我擡起頭看他,他剛剛翻進來的那扇窗戶透進月色,照亮了他半邊臉,我想起與他的十指緊扣,微紅了臉,又低下頭去。
他有些生氣:“你就這麽看不得我?這麽厭惡我?”
我無奈,只好看着他說:“我……沒有厭惡你。”
看我擡頭,他才稍稍緩了臉色,聲音頗大,說:“你心悅的那個人……既然已經成婚,就別再想着他了,又讓自己難受又哭的,不過是一個男人而已,怎麽要死要活的,世上又不只有你一個斷袖,今日的話,你也聽到了,我是非你不要的,就不能看看我嘛!”
他聲勢漸強,我被他的陣勢弄得心顫,他這話說得委屈,說得可憐,又說得我心動,我不動容是不可能的。
他非我不要……這何其心動。
我說:“我不也只是一個男人罷了,你又為何要死要……”話出口我才覺得話沒對,這樣說的,倒像是自作多情。
陳瑜一愣,聲音有些憤懑:“你也知道我為你要死要活的,還如此狠心。”
“你明明也對我有意的,對吧?”
他大步跨過來,我往後退。
“不然為何我拉你手,與你十指相扣,你未反抗?”
他繼續向前,我繼續往後退。
“我松開手時,扣你脈搏,跳得極快,你不是也緊張,或是歡喜?”
我後背抵在牆上,他雙手撐在我頭兩邊。
“就算你我決裂以後,你也是差人送來藥膏,不也正是擔心我?”
我仰頭,惱恨地看着他。
他一臉無辜,說:“我又沒碰到你。”
他俯身靠過來,我掐着他脖子,向他往外推,這個姿勢可熟悉了,不就是我們初次……
“是你先碰我的。”
陳瑜被我掐得臉紅喘氣,卻不管不顧,越靠越近,他呼吸之間的熱氣噴到我臉上
“等我忘了他。”
他停下來。
做出這個決定讓我心痛,我嘴裏喃喃自語:“等我忘了他……等我忘了他……好不好……”
陳瑜看我良久,才回道:“好,我會讓你……”
“忘得一幹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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