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固根(下)
其實公允的來講,宋朝的政治生态,可以稱得上是封建社會的巅峰了,它不殺士大夫,不區別士農工商,不殺上書言事之人,它尊重私有財産,老百姓每天三十文就能滿足生活,而城市居民的普遍日俸卻是兩三百文,山民也有一百文左右的收入,許多人每天只需要工作兩個時辰,日子就可以過得很逍遙,說真的,二十世紀的生活質量也就是如此了吧。
至于後來的元明清,在政治上其實都是一種大踏步的倒退,想想那淩遲宰執,老百姓活活餓死的大萌朝,再想想天下争當包衣奴,動不動就文字獄的螨朝,孫悅不知不覺間越說就越激動,甚至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說的那叫一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他前世的時候曾經聽過一位歷史大牛跟他說過,後世的種種制度其實本質上就是宋朝制度的一種補充和完善,甚至在有些地方上還不如宋朝,所以絕大多數後世的制度,都是可以套在宋朝制度上的,所以他這一起頭,還真就有點停不下來,而趙匡胤和趙普,則已經聽得是目瞪口呆,連酒菜都忘了吃了。
“照你這弄法,十萬禁軍,朝廷也要竭盡全力了,那麽,地方上的廂軍呢?他們總不能也這麽搞吧,朝廷可負擔不起他們的福利了。”
孫悅道:“确實,這樣龐大的後勤壓力,連禁軍都沒法擴建了,廂軍自然就不能跟着學了,但官家,現在這一朝的廂軍自然還是有戰鬥力的,可百年之後呢?在強幹弱枝的大政策之下,恐怕到時候,也指不上他們打仗了,所以臣覺得,不如現在就開始布局,廂軍也改一改。”
趙匡胤此時已經不拿他當胡言亂語的小孩子了,頗為嚴肅的道:“說說看,廂軍怎麽改。”
“軍政分離,四個字足矣,官家欲設轉運使削奪節度使的財權,臣以為此策大善,但臣還是那句話,節度使也好轉運使也罷,這都只是上層的葉子,每一個将士才是根,當然,朝廷對廂軍肯定沒有那麽大的精力了,也用不着,但臣以為,最少應該控制在知府和指揮使這一層級。”
“知府和指揮使?有什麽不妥麽?”
“當然不妥,知府的職級在指揮使之上,可是知府都是文官,他們哪懂軍隊的事?地方上的錢都讓轉運使給收走了,知府們為了民生,必然會将錢財大量挪用到地方建設上,長此以往,哪用得上百年,不出二十年,廂軍就廢了,如果臣是知府,廂軍麽,餓不死就行了,甚至幹脆将它當成塞難民的地方,可能還會讓他們做做手工活之類的事情,補一補財政上的困難,官家,臣如果真這麽做,官家以為臣的政績考核,會是哪一等?”
趙匡胤的臉都有點綠了,只得道:“只要不打仗,應該會是個良吧。”
“官家聖明,廂軍,本是為了給禁軍做補充,征伐之時或為先鋒修橋鋪路,或為後勤運輸糧草,若各地知府都像臣這麽個搞法,三十年以後,便是有五十萬的廂軍,可還擋得住契丹鐵騎的一輪沖鋒麽?”
趙匡胤臉都黑了,直接道:“行了,直接說你的對策便是,難道要提高指揮使的地位?”
孫悅道:“這自然是萬萬不可的,指揮使必須在知府之下,以文馭武,否則指揮使手裏有刀把子,知府就成了擺設,跟後唐也就沒什麽區別了,臣是以為,可以由軍委下屬在地方再多派一個文官位同通判,在知府之下,專門負責軍旅之事,卻直接朝轉運使彙報,将軍事預算單獨拿出來,知府無權去動用,專門負責所屬州縣廂軍将士們的生活問題,由此人管住軍營裏的錢袋子,如此,則此人既制衡了指揮使,又能對知府稍有制約。”
趙普聞言皺了一下眉道:“如此,轉運使的職權可就有些過于大了,恐怕還要再派個類似于刺史一樣的人去制約轉運使,嘶~又是個大工程啊。”說着,他居然還用手揉了揉太陽穴。
孫悅只得讪笑道:“那個……我就想到知府這一級,上面轉運使和節度使的關系,自然就要師父您來費心了。”
趙匡胤揮揮手道:“無妨,你繼續說,還真指着你一娃娃将什麽都想到了不成?”
“是,那臣就繼續說了,廂軍,在臣看來也是要區別對待的,臣剛才說的這些只是适用于大部分的州府,前線廂軍和後方廂軍的職能自然不同,比如雄州的天雄軍,他們駐守在契丹前線,自然跟其他地方不能同而語之,莫說是派轉運使去收錢,朝廷每年還得給他們補充大量的軍費,這種地方,臣剛才那一套自然就行不通了。”
趙普道:“這也是強幹弱枝的症結所在,那種地方,一切以戰事優先,派不派轉運使,其實都沒什麽意義。”
“臣以為,可以讓他們享受禁軍的待遇,咱們派不了轉運使,可以派政委呀,也讓他們的子女家眷入廠作工,再派文官去管理工商業,朝廷可以将部分軍器好火器的工坊設在那裏,這些事情總不能歸節度使管吧,甚至必要時可以讓他們的兄弟姊妹們來開封工作,只要這個良性循環保持住,天雄軍就是禁軍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再也不是什麽符家軍了。”
趙普笑道:“那官家可要快一點統一天下才行了,若是只讓雄州享受禁軍待遇,朝廷咬咬牙倒是也擔得起,要是秦州、揚州、潞州都享受這待遇,朝廷非得讓那些将士們吃黃了不可。”
孫悅道:“官家,這就是臣的固根之策,其實不光是軍制,臣以為政務上也可同此理,将領之所以難制,其根源在于那些擁護他的兵,宰執之所以難制,同樣也是因為那些擁護他的士,臣以為,制度的确立,确實應該抛卻忠義,以最惡的角度考量每一個将領,他們确實應該受到掣肘和制衡,但這個掣肘,不應該是建立在分權責的基礎上,而應該直接制衡在每一個将士身上,朝廷攥住每一個将士的家眷,攥住每一個将士退役之後的二十年甚至他們的後代子孫,便是曹操複生,又能掀起多大的浪花來?臣以為,此方為百年大計,此方位祖宗之法,求官家,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