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楓丹的春日仿佛是漂浮懸停的。
甘露池吐出清涼的水，歌劇院旁粉色的郁金香，人們不緊不慢地談論着無關緊要的天氣，只有觸及歌劇與審判的話題，他們才會露出狂熱的神情來。
荼靡色的花蜷縮在長凳上，風琴舒緩的調子間參雜着竊竊私語。
報刊亭的紳士說：“神，理應無所不能。而我們的神明只會在歌劇院裏上演無用的戲劇。”
沙龍裏的貴婦說：“神，理應知無不言。而我們的神明只會在審判庭裏吐露愚昧的話語。”
這些雜談跟着報童一起走上楓丹的街頭，醞釀出巨大的風暴，妄圖用言語颠覆神明的治世。
……
這已經不是芙寧娜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
第一次的時候，她選擇擺出威風凜凜的姿态，站在沫芒宮前宣稱凡人無法理解神明的做法，這很正常；
第二次的時候，她選擇采納沫芒宮的建議，定期接見民衆，傾聽他們的意見和願望，結果被人潑了一杯滾燙的熱茶；
第三次的時候，她選擇走下觀衆的坐席，在歐庇克萊歌劇院貢獻人與神共演的劇目，終于獲得不息的掌聲。
自那以後，究竟又過去了多少年，芙寧娜已經不記得了，但她唯獨記得那些輾轉反側的夜晚和枕頭上的淚痕——為了扮演神明，她無時無刻不活在秘密被發現的恐懼中。
也許在其他人看來，那些只不過是随口開的玩笑，空穴來風的謠言，風一吹便會消散的泡沫，他們可愛的神明卻如臨大敵。
嬉笑怒罵也好，歇斯底裏也罷，楓丹人享受着神明表露出的飽滿情感，卻不曾想過芙寧娜這樣的神，也會有在夜半時分獨自落寞的時光。
如果不是鏡中的另一個她……默默收容了芙寧娜的淚水的話。
……
“那群家夥居然敢出言不遜，懷疑您身為高貴神明的資格，簡直不可理喻……芙寧娜大人，請您不要對我們失望，還有很多像我這樣的人，堅信着您是偉大的存在。”
“很好，我親愛的子民。就是這樣，你只要相信着身為神明的我就足夠了，至于那些謠言，不過是人類對神明力量無知的表現，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意識到輕視神明的後果。”
“是、是，不愧是芙寧娜大人！啊啊，如此自信的發言，您果然是我們的神明！”
……
芙寧娜目送着客人走出會客廳，只覺得喉嚨一陣陣劇痛，雙手冷的可怕。
“到底……我到底要怎麽做，他們才不會懷疑？”她的臉上露出痛苦又茫然的神色，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着，“什麽時候才能結束？五年，五十年，還是五百年？”
眼淚不斷從她的眼裏慢慢湧出，然後順着臉頰緩緩落下，在下巴處聚成一大滴，再在不經意間落到她膝蓋上。
“總有一天會結束的。”她聽到有人在說話，轉過頭發現那是鏡中的自己。
“總有一天會結束的。”
鏡中的她自己重複說道，“我向你承諾過，一切都會在一場盛大的，如同戲劇般的審判中結束，所有人都會得救。總有一天，在內心快要絕望的時候，突然降臨。天際微開，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喊：‘就是今天！’終于，你期待的終幕就在這裏，在你的面前，就像剛從黑暗中走到陽光下一樣。”
芙寧娜在鏡前流完了最後一滴眼淚，依偎着那面巨大的鏡子沉沉睡去。她閉眼的太快，睫毛還有未幹的濕跡。
鏡中的她輕輕拂去那點淚珠，然後将手落在芙寧娜的手上。
“扮演神明很難，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夠做到，正如你相信我一定能破除那則預言一樣。”
“因為你就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