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芙卡洛斯知道自己的宿命。
所以祂常常想象自己與芙寧娜那遲早會到來的必然的結局會是怎樣的;那是神明的力量都無法阻止的結局,因為它已經被永遠刻在了她們兩人的命運之中。
可在結局之前,看着芙寧娜被悲傷與痛苦淹沒,祂便能心安理得地躲在身後嗎?
不。
祂不能。
于是楓丹人從公告欄上發現了它——一場沒有預告,沒有指控人,甚至連被告罪名都不曾寫明的神秘審判。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猶豫,今夜的歐庇克萊歌劇院必定是最耀眼的舞臺。
……
足夠離奇,足夠出人意料,足夠蒸汽鳥報的記者發上整整五十篇專欄報道,那真是令人難以忘懷的一次審判。
“谕示裁定機的判決是,此人侮辱衆水、衆方,衆民與衆律法的女王,有罪。”
“……死刑。”
盡管最高審判官那維萊特大人根據現有的楓丹法發表了自己的意見,觀衆們也紛紛出聲認為被告罪不至死,谕示裁定機依舊下達了冷酷無比的判決。
那是楓丹歷史上第一次出現死刑宣判,卻是為了場上至始至終未曾現身的芙寧娜。
審判結束後的歌劇院寂靜無聲,只剩下将将要走出門的那維萊特。
水之魔神就在這樣奇妙的氛圍裏出現,她攔住那維萊特質問芙寧娜的去路,毫不猶豫地承認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你問我,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她忍不住笑了,“這算什麽問題?”
“在我眼裏,芙寧娜是完美的,是理想中的我自己。”
鏡中的魔神揚起微笑,如嘆詠調般唱道,“滴着露水的清晨,她從不好也不壞的夢中醒來。戴上可愛的禮帽,她是正義之神。在劇院,她是後綴有着德·楓丹的演員,正式簽名時,她是芙卡洛斯。可是在我眼裏,她永遠是芙寧娜。”
“折角的書、翻爛的水文報告和她在夜晚的抽泣——每天夜晚,每天夜晚——在我假裝離開鏡子時就開始的抽泣。”
“她遠沒有你認為的那般膚淺,也絕不是你們口中說的那樣愚蠢,正因如此我才無法原諒他們對芙寧娜的質疑。”鏡子裏的芙寧娜拎起她的裙擺,彎腰向鏡子外的世界宣告了下一場審判的來臨。
“這或許是楓丹史上第一次死刑,卻絕不是最後一次。接下來還會有許多次這樣的審判,尊敬的那維萊特先生。”
……
那是難得的清晨。
芙寧娜第一次那樣輕松的醒來——沒有被揭穿身份的恐懼,沒有預言成真的惶然——她已經很久沒這樣期待過明天的到來。
她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什麽,不知道什麽風會把希望吹來,更不知道扮演神明的戲劇落幕後她會被風帶去何方,結束漫長的獨舞後究竟是苦惱還是幸福。
死刑的消息傳入芙寧娜耳裏時,她就像沉船的水手,遙望着天邊朦胧的霧色,希望看到一張白礬,她睜大了絕望的眼睛,卻發現伸手的人是她自己。
光是萬物可見的源頭,卻不是萬物;手中的鏡能反射一切,包括人自己。
鏡中的芙寧娜微笑着,對她伸出手:“雖然我猶豫過這是否有用,但看到你精神起來的樣子真是太好了。”
“別擔心,親愛的芙寧娜。看啊,天空依舊蔚藍,海水依舊清澈,所以別停下你的舞步,繼續上演屬于我們的圓舞曲吧。”
上演屬于芙寧娜與芙卡洛斯的,獨一無二的圓舞曲。
……
楓丹的夏日仿佛是漂浮懸停的。
甘露池吐出清涼的水,歌劇院旁藍色的郁金香,人們不緊不慢地談論着無關緊要的天氣,只有觸及芙寧娜大人的話題,他們才會露出狂熱的神情來。
金發的旅者從他人口中打探到水之國度傳唱多年的歌謠:
贊美衆水、衆方,衆民與衆律法的女王,
因為她如湖水般澄澈的目光;
歌頌衆水、衆方,衆民與衆律法的女王,
因為她如松柏般挺拔的身姿;
……
你大可用盡世間一切華麗的辭藻去形容衆水、衆方,衆民與衆律法的女王,
而一切肮髒粗俗的詞語絕不可用。
“因為我的理想沒有一絲污濁。”——芙卡洛斯如此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