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最後一支不帶利用的舞
詹姆斯被蔣越好言好語勸走時,還咬着蛋撻皮一臉忿忿。要不是反應過來的林溫站起身笑着回答了一句“我們是朋友啊,以後肯定還會再見的”,這事一時半會還有的鬧騰。
林溫是真心把詹姆斯當朋友,縱使他一開始接近對方是蓄意的別有目的。但他到底不是從小就在利益大染缸浸泡出來的利己主義者,無論怎樣總有一腔赤誠真心,被傷的粉身碎骨後還是想竭盡全力回報對自己好的人。
對傅深是如此,對願意和他做朋友幫襯他一把的詹姆斯也是如此。
他受韓知打壓式的豢養多年,早已不相信這世上還會有人真心的喜歡自己,而愛在他這裏也早已成為滿是尖刺和鮮血的貶義詞。所以林溫即使聽出了詹姆斯的言外之意,也并沒有放在心上。
純情少年郎的一時新鮮。
酒精熏染下荷爾蒙的過度反應。
林溫不以為意,只把對方當朋友說着真心希望再見的話。
但傅深顯然不這麽想。
幾個月前蔣越說的那句“也許人家兩方互相都有意思呢,多好的一段姻緣,你對林溫時利用人家可是真心”在他清明的大腦裏盤旋了三圈,把他坐懷不亂的心緒攪得一團亂麻。傅深很讨厭這種自己不能掌控的情緒,幹脆帶着氣勁拿起盛滿酒的高腳杯,心情不爽走去窗臺吹風,一個眼神也沒留給身後的林溫。
林溫自然發覺了傅深的異常,跟着追了過來問道:“先生,怎麽了?”
“沒怎麽,醒醒酒。”
傅深張口就來,完全罔顧自己剛才滴酒未沾的事實。他偏了一下頭,視線在林溫納悶的臉上一觸即收。說着醒酒,卻又仰頭把高腳杯裏的酒一飲而盡,招手讓不遠處的服務生又來添了一杯。
林溫一臉的欲言又止,傅深低頭看見林溫的表情,偏開了眼:“喝杯酒也要說?你最近格外喜歡插手我的事。”
林溫以為傅深在生他自作主張替對方喝酒的氣,低下頭,帶着點委屈的小聲絮絮:“生病了就是要準醫囑啊,明明是上個月自己說的話……”
傅深的唇角因為林溫抱怨的語氣下意識地擡起一點,又被反應過來的自己控制着平複回去。
上個月林溫被詹姆斯和蔣越拉着去騎射,玩得盡興也不管天氣如何,淋了一身雨回來,當晚就不幸感了冒。然而林溫沒把這點小病放在心上,覺得自己皮糙肉厚還能大戰三百回合,第二天依舊興致沖沖的想再去馬場,被黑着臉的傅深攔在家裏,厲聲教育了一頓“生病了還不知道準醫囑,真當自己有九條命”,順帶勒令林溫一個月不許出門。
林溫使出了渾身解數去讨好傅深,才勉勉強強把禁足令改到了一周,在回國前擁有了可以走出家門的權利。
天道好輪回,如今輪到傅深自己不幸感冒,林溫自然而然把“準醫囑”的話術原樣奉還。
這是林溫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例外。
他幾乎不在傅深面前僞裝自己,甚至連記仇的小特性也毫不掩飾地展露給傅深看。
而看出來的傅深卻選擇了緘默,對此全盤皆收。
氣氛微妙的沉默了一段時間,傅深靜靜地喝完了兩杯酒,讓服務生又拿來一杯後關上了窗臺的門,終于開了口:
“你買的那只股票漲勢如何?”
林溫反應了一瞬,回答道:“還可以,昨天收盤的時候回籠資金是五百萬。其實那家企業我去調研過,他們的新産品很有創新力,如果再等上些時日,我覺得還能再漲上一些。”
當日傅深給了林溫一百萬去投資股票,将近半年的時間,林溫把投資的錢翻了五番,百分之五百的回報率,是相當不錯的成績。
可傅深蹙起的眉心卻沒松開:“500%的增長确實很不錯,但你并沒有遵守最開始我給你定下的,去股市裏購買一只股票。你是在股市裏選擇企業,實際考察和甄選之後,給一家現金流出現問題的科技公司注資了一百萬,換取了8%的股份,企業渡過難關成功推出新産品,股價上升,你手上的股票全盤抛售之後才有的這五百萬。”
“當然,如果只看最後的結果,這樣的回報算是不錯。”傅深打一巴掌給顆甜棗,看到林溫被誇獎後欣喜的表情頓了一下,卻依舊繼續道:
“但這對我而言,遠遠不夠。你穩紮穩打,在風雲叵測的金融市場裏确實更穩妥,可是若想要短期內得到回報,你就得學會把握風向,迅速收割。我們這行有底線,但不能太有良心,林溫,你太容易心軟,僅僅只被那位科技公司老板哀求了幾天就決定注資。你這樣我會很懷疑,回國之後韓知跪在你面前哭求你幾句,你就會心軟的原諒他,忘掉一切和他不計前嫌的重新在一起。”
傅深轉過頭,望向林溫的眼神變的冷淡且疏離。但如果仔細望進他眼底,就能在那些淡漠下發現一些不易察覺的抖動。
“我可以直接告訴你,韓知已經在國內找了你很久,聽說他為了你連訂好的婚約都不要了,只要你回去。林溫,你現在還可以選擇回到他身邊,我絕不會多說一句,我們就當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傅深的一番話說的實在冷淡且絕情,林溫一時間都忘了争辯自己不是因為公司老板哀求才注資的事情,只顧着急忙向傅深表達自己的決心。
“我不會再原諒他了,先生。”林溫沉下了表情,堅決又認真:“在您不知道的地方,我已經原諒過他很多次了。我是傻,被他欺騙了那麽多年,但我不賤。他害死了我母親和弟弟,親手打斷了我一條腿,這兩年來每一天我都不敢忘,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再回到他身邊。”
傅深一直微蹙的眉頭終于松開,連帶着心情好轉了不少。
林溫的“不會原諒”“不會回去”堅決的态度讓他很滿意,但他很快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滿意有點多了,因為他透過陽臺偏角擺放的全身鏡,看見鏡子裏自己的嘴角已經挑了起來。
這幾乎稱得上失控的情緒。
傅深想,可能是因為林溫即将給他帶來巨大的收益,才讓他一時亂了心神。
這無傷大雅,事情依舊在他的可控範圍之內。
所以他喝盡了杯中的酒,語氣頗為愉悅地問林溫賺了五百萬想要什麽樣的獎勵。大概他陰晴不定的态度也令林溫頗為疑惑,林溫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什麽,仰起頭問道:
“上回您讓我和老師學的舞,有些地方我還是跳的不太好,您可以再教教我嗎?”
被人用希冀的眼神望着,本身就很難說出拒絕的話。更何況對面的林溫酒意上臉,雙頰染的緋紅,眼睛蓄着一團略顯困倦的水汽,被夜色裏朦胧的燈光照過來,像波光粼粼的寶石弧面。
傅深甚至還沒來得及思考,就已經朝林溫伸出了手。
會場裏正播放着小步舞曲《未盡的傾訴》,傅深将手搭上林溫的肩,主動跳了女位,幫林溫回憶起動作要領。
悠揚的音樂聲透過窗臺的隔門傳進來,像極了老式留聲機裏的音波,沉悶而內斂,卻在衣袂揚起時緩緩流出另一番韻味的氛圍。倫敦夜色的燈火随着旋轉的舞步在林溫身後徐徐展開,又通過鏡面的折射點亮了林溫有些緊張卻含着笑意的眼眸。
蘭姆酒的後勁湧上來,傅深覺得自己和林溫每一個動作交疊時,呼吸間全是灼熱的氣息。他思緒翻飛,踩錯了一個舞步,後面的節奏潰不成兵,只好停滞下來。然而他的舞伴也不知在想什麽,并沒有發現那個錯了一拍的舞步,只天真地仰起頭問他:
“怎麽了?”
他煩悶地走上陽臺時林溫也問他怎麽了。
确實沒怎麽。
傅深想。
幾個月前蔣越對他說的話一點也沒錯,他從頭到尾對林溫都是赤裸裸的利用。送林溫來英國表面上是要林溫自立自強,實際上只是把人放在自己的可控範圍內看管;讓林溫去俱樂部說是要培養林溫,其實只不過是他控制韓知在這裏消息渠道的一種手段。
林溫完全不知道,F Club幕後實際掌控的人就是他。蔣越擁有不少的股份,卻只是占了一個名頭上的老板,這張龐大而又複雜的人際網,實際上是他一手建立。他完全掌握這裏的消息,連韓知派來英國找林溫的下屬都是他的人,把林溫什麽樣的情況傳回國內完全由他說了算。
這些他全部都沒有告訴過林溫。甚至林溫現在都不知道,其實自己這近兩年來在英國的一言一行,都被拍成了照片和影像,按照他的吩咐隔一段時間寄給韓知一份,讓韓知一直對林溫保持着一定的了解程度。
韓知自負到了極致,一直覺得不會有人敢舍他而去。傅深就把林溫塑造成了這樣的人,讓韓知時時刻刻都懷着一顆憤怒嫉恨的心。
傅深知道,只要林溫回到國內,韓知一定會不擇一切手段瘋狂的想要把林溫重新關回去,做成私有品。而林溫只要行差踏錯一步,阻礙了他整體的計劃,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收回保護的外殼,任由林溫自生自滅。
他是人,有感情,可以心軟甚至可以在酒精蠱惑下承認自己動了心。
但他永遠也不可能為了林溫,放棄他數年來的計劃和籌謀。
他有他必須完成的事要做。
傅深想,
這竟然是他和林溫之間最後一支不帶利用的舞。
宿霧如煙。
蘭姆酒的最後一口灼燒感在喉嚨間褪去。
林溫仰頭安靜地望着傅深。
而傅深低下頭,在酒醉朦胧和自制力的清醒之間閉上眼。
吻住了林溫的唇。
夜幕遠眺,金絲雀碼頭像一道繁華的分界線,俱樂部的舞聲、人群的歡呼聲和車水馬龍的前進聲響在一側。
心髒懸停的跳動聲清晰地響在另一側。
傅深退後了一步,語氣鎮定的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腦袋清醒的甚至還能倒打一耙:
“你喝醉了。”
說完他轉身就走,推開窗臺的門,迎着瞬間清晰的音樂鼓點聲,倉皇的只留給林溫一個捕捉不到的背影。
直到一曲舞播畢,林溫憋的漲紅的臉猛地松下一口氣。
涼風送進混沌的大腦,也只能引發林溫一句遲來的讪讪。
“……也不知道醉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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