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如何?”
她轉向閻羅王:“羅師兄,今日一戰,若沒有我,藥王廟不說是一敗塗地,至少也絕無勝算吧?”
閻羅王頗不情願地答道:“的确如此。”
姬瑤花眼波一轉,笑吟吟地道:“羅師兄,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你得為我做一件事情,對吧?”
她忽地湊近閻羅王,輕聲說了幾句話,之後背着衆人攤開右手,讓閻羅王看清了她手中的東西,立刻又收了回來,退開數步,臉上笑意不變,望着閻羅王。
閻羅王的臉色極是古怪。
略知內情的幾人,本以為姬瑤花是在向閻羅王要松巒峰的武功心法。
但是閻羅王躊躇良久,目光卻轉向了韓起雲。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韓師妹,今日一戰,勝負已決,今年春節的大祭,巫女祠只能在楚陽臺接受信徒膜拜,不得入城!”
韓起雲冷冷地道:“你以暗算取勝,又算什麽本事!”
閻羅王道:“韓師妹,于師兄來助我,你早在鬥舞之前便已知道;于師兄的本事,就更不用我多說了,只怕除了我就只有你知之最深。至于姬師妹來助我——大約你不使出那些漁網來,姬師妹也沒有出手的機會,只不知為你想出這個法子的是誰罷了。這也叫暗算?”
眼見得他們兩人一來一往便要當着萬千信徒的面鬥起口來,朱逢春咳了一聲,才待拿出縣太爺的威嚴來調停此事,姬瑤花已在閻羅王身後輕笑道:“羅師兄,你這樣盡顧着扯開話題,莫不是想混過我給你劃的那道關?”
閻羅王臉色一變,遲疑片刻,答道:“我羅山豈是說話不算話之人!”
他轉向韓起雲,風霜滿面的一張蒼老臉孔,剎時間竟漲得暗紅,驀地一咬牙,單膝跪了下去,悶聲說道:“韓師妹,我現在當着藥王廟和巫女祠的信徒的面,跪請你回來!”
西都山上寂靜無聲。
不論是興高采烈的藥王廟信徒,還是垂頭喪氣的巫女祠信徒,一個個張口結舌地呆在當地。
朱逢春與小溫侯諸人都怔住了。
姬瑤花原本說好是幫閻羅王的吧?現在看起來,好像她最終還是選擇站在韓起雲這邊?
也不對啊,沒有她插手,韓起雲又怎麽會輸?
韓起雲也怔住了。
少年時的不打不相識、背着師門偷偷結成夫妻時的纏綿甜蜜、後來的反目,以及那個不當着雙方信徒的面跪請便不回頭的重誓,剎那間一一掠過心頭。
她望向站在閻羅王身後的姬瑤花。
姬瑤花的神情,似乎閻羅王方才若是不跪下去,她一定會在背後給他一腳迫他跪下。
韓起雲的眼中,若喜若悲,淚光瑩瑩,令得她冰冷無情的面孔竟顯出了三分怪異。她慢慢地伸出手來扶住了閻羅王的雙肩。閻羅王就勢站了起來,臉上的暗紅兀自未消。
姬瑤花笑意盈盈地道:“羅師兄,你別氣壞了自己。明年今日,羅師兄大可輸一次給韓師姐,再叫韓師姐跪請你回家,扳回一局啊——”
她擡頭望向松木臺上淡然相對的蘇朝雲與季延年,轉過目光又道:“請神還須送神。祭典尚未完成吧。”
鼓樂重起,送神之曲奏響。
藥王廟的信徒齊聲高唱的是:
身如藥樹,百病不侵。
巫女祠的信徒齊聲高唱的是:
魂若鮮花,歲歲芳華。
歌聲在江流松濤中飄蕩。栖在樹梢的鶴群,被鼓樂與歌聲驚動,振翅亂舞。
歌聲與鶴唳之中,姬瑤花飄然躍落在松木臺上,微笑着向蘇朝雲說道:“蘇師姐,你可知道,于師兄送你的那合須用女兒汗水作引子的女兒香,是他和我家瑤光花了三天三夜才調制出來的?你可知道,這條計策還是我獻給于師兄的?今日你能險勝,該不該好好謝謝我?”
蘇朝雲淡然一笑:“是嗎?這麽說我的确該好好謝謝你才是。”
姬瑤花凝視着她,許久才說道:“蘇師姐,你這個人看起來妩媚可親,內心裏可真是冷得像一塊冰。我見你迎神之際,哪怕舞步最歡喜最溫柔的時候,眼睛裏也是沒有笑意的。神靈若有知,只怕寧受愚夫村婦全心全意的一枝香,也不受你這冷冰冰的一支舞。”
蘇朝雲心中不覺一懔,面上已生出一點冷厲之意。
姬瑤花當着藥王廟諸多信徒的面這樣評價她的舞技,很明顯是在有意折辱她的威望。
雖然她的內心深處,明白姬瑤花說的的确是事實。
她淡淡說道:“姬師妹又何嘗不是冰冷無情之人?我們大家都知道于觀鶴是個什麽樣的人,姬師妹卻還放任風神俊秀的弟弟去接近于觀鶴。”
姬瑤花臉上的神色凝滞了一下:“于觀鶴絕不敢對瑤光放肆無禮。我若沒有這個把握,又怎麽會讓瑤光去見他。”
蘇朝雲的話,就如她的暗器一樣,慣能刺人要害。
姬瑤花不願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轉向了面上隐隐帶着怒意的季延年:“季先生,你今日并不是敗在蘇師姐手中,所以完全不必心中不安。明年今日,先生大可一雪前恥。”
她微微笑着,縛仙索飛起,纏向臺下的一株古樹,帶得她整個人翩然而起,沒入叢林之中,臨去之前,回頭又是一笑,意味深長的目光在蘇朝雲與季延年二人臉上輪了一個來回。
兩人心中都是一個寒顫。
姬瑤花的意思,是不是下一回就輪到他們了?
高高看臺上的朱逢春諸人,眼見得姬瑤花翩然而來,飄然而去,轉眼之間,大局已定。
藥王廟贏了巫女祠,閻羅王卻輸給了韓起雲。
真不知這筆賬該如何算才是。
本是趾高氣揚的藥王廟信徒,與沮喪萬分的巫女祠信徒,被這筆糊塗賬一攪,都是茫茫然不知該喜該怒。
朱逢春臉色有些古怪地望着小溫侯:“小溫,姬大小姐的這等手段,施之他人也還罷了,将來若是——”
梁氏兄弟連連點頭,深有同感。
倘若将來姬瑤花真的變成小溫侯夫人,他們這幫兄弟,還有好日子過麽?
小溫侯看看他們,笑而不語。
梁氏兄弟的臉色不覺沮喪起來。
虧得他們還費盡心機地撮合這兩個人。
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中篇:攔江』
【一、】
除夕之夜,巫山縣城中,爆竹聲聲,酒香飄溢,正是萬家團圓時。
積雪低低地壓在庭中的老桔樹上,蘇朝雲坐在窗前,漫不經心地挑弦輕彈,細碎不成曲調的樂音,時不時震落一兩片積雪。
侍女在火盆中添了幾塊細炭,剪掉長長的燭芯,房中立時明亮了許多。
另一侍女悄然進來,輕聲說道:“小姐,伏日升送來帖子,請小姐到他家中一聚,共度除夕。”
蘇朝雲答道:“回掉他。就說我有客人。”
那侍女四顧無人,不免怔了一怔,但還是答應着退了下去。
院外有人笑道:“原來蘇師妹早知道有客來訪啊!”
于觀鶴越牆而入,踏着庭中積雪,袍袖飄飄,徑直走了進來,在蘇朝雲對面坐下:“蘇師妹推掉伏師弟的邀請,是不是因為他邀請的并不只有蘇師妹你啊?”
蘇朝雲放下支着長窗的竹竿,吩咐添火的侍兒上茶,淡然說道:“我自然知道伏日升還請了甘淨兒。這與我又有何相幹?寒夜客來茶當酒。于師兄還請勿嫌簡陋。”一邊示意那侍兒退下,起身移近火盆,靠在煦暖的虎皮長椅中,注視着于觀鶴,靜靜等着他說明來意。
于觀鶴打量着蘇朝雲,好一會才說道:“蘇師妹是否知道,姬瑤花姐弟已經決定,風雪一停,便随小溫侯入京?”
蘇朝雲淡淡一笑:“我還知道姬瑤光突然有了一個來自翠屏峰的未婚妻。看起來他們姐弟二人,很快便會各自嫁娶。侯門一入深如海,姬瑤花哪還有機會再像現在這樣四處招搖?沒有了姬瑤花,姬瑤光自是不足為慮,我們總算可以清靜下來。”她看着于觀鶴臉上不以為然的神氣:“于師兄不這麽認為?”
于觀鶴喟嘆道:“當今官家崇信道教,宮中收羅有道藏十萬。姬瑤光入京,為的就是想尋找機會入宮,從從容容地讀這十萬道藏。我想蘇師妹你也知道,巫山十二峰,無不與道家淵源深厚,只怕十二峰的來龍去脈,道藏中必有記載;甚至于十二峰的武功心法、強弱長短,也會從中透露消息。姬瑤光究竟是想從道藏之中尋找到一些什麽東西?想來也不用我多說了吧?所以我絕不相信他姐弟二人真的打算就此罷手。”
蘇朝雲默然片刻,說道:“于師兄意下如何呢?”
于觀鶴拈須微笑:“我倒想先聽聽蘇師妹的意見。畢竟蘇師妹你已經和他們交過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