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元化不在炮廠,他請假去了一趟金州大學,因為他老師徐光啓來了。
熊廷弼駐守通州,費勁心力要把守住京城的南大門。奈何守了一年,‘革命軍’壓根就沒打過來,卻用糖衣炮彈把好幾萬守軍全給腐蝕了。明廷的言官禦史就拿這事參了老熊一本,因為最開始說要賺錢養軍的就是熊廷弼。
最近明廷已經公開要跟建奴議和,借兵進剿。熊廷弼那個暴脾氣,屢次上書給皇帝老兒上眼藥。泰昌皇帝早就看他不順眼,幹脆把熊廷弼下獄論罪。徐光啓作為熊廷弼的副手,試圖上書給老熊辯解。結果辯解的奏折還沒送上去,就傳消息說皇帝也要把他抓起來。
徐光啓也一把年紀了,原本還有一腔熱血,想着扶危濟難保一保這大明江山,可這大明江山容不下他呀。老頭氣急之下,幹脆扭頭投了‘革命軍’。反正路子都是現成的,自家得意弟子就在‘革命軍’內做官呢。
只是徐光啓到了金州又後悔,因為和卓奉命把孔府給清剿了。周青峰還在報紙上列數孔家諸多罪狀,将一個寡廉鮮恥,欺世盜名的千年家族給扒了皮。
徐光啓為此氣的跳腳大罵,就差說‘不食周粟’要絕食了。孫元化這是沒奈何,連忙趕到金州大學給安置在此處的老師照應一二,也開解一二。
金州大學就是個大雜燴,雖然穿越者拼盡全力提升學校師資,奈何辦學時間太短,教學水平還處在非常低級的階段。要論學校內最有學問的一批人,竟然是周青峰到處搜刮來的一票遺老遺少。這些人組織了歷史系,專門讓他們寫回憶錄。
早期被俘的劉綎,後期被抓來的毛文龍,乃至投靠過來卻不受重用的一些山東官員,這些人都被塞進了這個歷史系。徐光啓無處可去,卻又不肯為‘革命軍’效力,也給扔到了此地。孫元化來看望老師時,就發現徐老頭其實也不寂寞,住的院子裏挺熱鬧的。
“老師……。”
孫元化一冒頭,院子裏的徐光啓就看到了他,連連招手道:“初陽,快來快來,見過孫先生。”
院中有一人和徐光啓相仿的年齡,卻穿着明廷的官袍。孫元化上前見禮,經過徐光啓介紹後才知道這位相貌不凡的老先生便是孫承宗。雙方也曾同朝為官,過去卻從未見過。孫承宗成名很晚,靠梃擊案才得以嶄露頭角。今次他穿着明廷官服出現,叫人好生詫異。
介紹過孫承宗,徐光啓就向孫元化問道:“初陽,你在金州久了,給孫先生談談見聞吧。”
“老師想聽何事?”
“報紙上最近說周大帥派兵遠征,于數萬裏之外奪占了天竺的果阿城。此事可是真的?”
徐光啓一問,院子裏衆人都豎起耳朵。其中就有老将劉綎,竟激動站起身子問道:“劉某看了報紙,徹夜難眠。隔日便去尋地圖,方知那天竺之遠何止萬裏?大帥此舉到底有何深意?”
就連孫承宗也開口問道:“遠征數萬裏,這是何等的窮兵黩武。‘革命軍’耗費幾何?意欲何為?可還撐得住?”
眼前這些人大多是跟周青峰有‘過節’的,可當得知周大帥竟然用兵奪占異國城池,還将泰西強兵暴擊蹂躏,心中竟然忍不住騰起一股子自豪的民族氣概——我們這的一個反賊頭子都能稱雄異域,率師伐國,真是壯哉!
漢人雄主莫不以開疆擴土為最大功勞。比如那漢武帝一輩子其實也沒幹什麽大事,可他遠征匈奴,讓霍去病封狼居胥,這就足以讓漢人永遠記住他了。
徐光啓一開口,院子裏衆人紛紛發問。大家都覺着莫名其妙,心裏疑窦重重卻又很是激動。孫元化頓時苦笑,拱手說道:“諸位所疑,亦是初陽所疑。我所知也不多,只能略略解答。前幾日行政部下發了一個內參,大概講述了遠征天竺的緣由和收獲。
此外行政部還給近期有功之人下發了一些來自天竺的異國水果作為獎勵。初陽不敢私藏,今次正好帶來給老師嘗嘗鮮。此外我因為造炮有功,在攻占果阿時大有益處,大帥特意賞了我一匹馬。諸位只要看了這匹馬,想必心中疑慮就能消解大半。”
這話吊起了院子內衆人的胃口,他們全都看向孫元化。孫元化則命身邊的勤務兵将自己騎乘的馬匹牽進來。這匹馬一出現,院子內衆人都是‘啊’的一嗓子。原先的不解還真的就煥然大悟了。
孫承宗蹭的一下站起,指着馬匹語無倫次的喊道:“漢武帝遣張骞通西域,所求便是汗血寶馬。難道這周大帥遠征天竺,也是為了這大馬?用兵萬裏,遠征異域,力壓敵國,奪馬而歸。這等事……,這等事……。”
孫承宗新淮激蕩都不知道該如何評價,理論上他應該大肆批評這恣意妄為,肆意興兵的亂命。可只要心裏想想,卻又覺着能做出這等大事的才是真正的雄主,才能體現雄主手中強大無比的權力和力量——窩裏鬥有什麽本事?有能耐出去打呀!
就是遠在萬裏之外,周大帥都可以‘滅人國,占敵城,掠其所有’。有這麽一件功業,任誰都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畢竟這天下雖大,可惹了大帥不高興,逃都沒處逃,躲也沒處躲。遠隔萬裏都要被收拾,這等震懾力滿滿的。
相比孫承宗關注整個事件的歷史意義,軍伍出身的老将劉綎卻死死盯住了被牽進來的馬。本次果阿攻略,炮兵表現出色,新列裝的火炮多是孫元化鼓搗出來的。周青峰順手就賞了一匹阿拉伯給他。這等高頭大馬一亮相,那可真是震撼全場。
“好馬,好馬。”劉綎寫回憶錄寫了好幾個月了,在金州待的實在無聊。他走到阿拉伯馬面前伸手摸了摸其皮毛和筋骨,就覺着這等寶馬怎麽看怎麽漂亮。相比之下,蒙古馬在賣相上和它比就是奧迪跟奧拓的區別。
摸着摸着劉綎甚至老淚縱橫,他一生征戰無數,最愛的可不就是這寶馬麽?他忍不住向孫承宗問道:“這等寶馬必然極其珍貴吧?若是售賣要價幾何?只怕價值萬金。”
這還用說?
院子裏衆人都覺着劉綎老糊塗了。這等寶馬就是無價之寶,孫元化能得到一匹,那說明他在大帥面前極受重用。
孫元化苦笑了一陣,“內參上說,大帥遠征天竺就是為了獲得馬匹良種。今次已經運來了一百多匹,後續還會更多,幾千幾萬都未可知。”
幾千幾萬?
“這等寶馬怎麽可能有幾千幾萬?”劉綎怒道,“你當這是地裏的白菜啊!”
“大帥之能,非我等所能探究。”孫元化再次苦笑長嘆,“衆位前輩都覺着遠征萬裏必然累師糜饷,可內參上說大帥從天竺掠奪了大量金銀銅器,價值超過兩千多萬銀元。這一下就回本了。”
搶了兩千萬銀元?
這……,衆人心裏都不是滋味。尤其是孫承宗,他一向覺着打仗必然是要花大價錢。明廷随随便便打幾仗,國庫裏就能跑耗子。可這位周大帥打仗不但不虧,還大賺。
孫元化又讓仆人提來幾個袋子,摸出幾個又大又沉的東西說道:“這是椰子,天竺果阿來的。想必各位前輩都沒吃過,嘗嘗鮮。”
衆人還真沒見過椰子……,拿在手裏還不知道這硬邦邦的東西該怎麽吃?仆人上前摸出一把砍刀,用力劈開椰殼倒出水來。衆人才知道這玩意裏頭竟然是喝水的。
“還有這芒果,腰果,菠蘿,黑莓,都是大帥從過果阿運來的。據說天津那邊已經開始興起吃這異域水果,價格雖貴,可老百姓都樂得嘗個鮮。”
一樣樣的新鮮物種搬出來,沒一樣叫人認識的。衆人吃在嘴裏,全都發愣,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孫元化繼續說道:“此外天竺天氣炎熱多雨,稻米一年三熟,物産豐富。而且那裏的土著之民極其弱小,俱是奴仆。大帥正在派人前去教化其民進行耕作。我‘革命軍’又可收獲一糧食豐産之地,今年的糧價已經很低,可明年只會更低。百姓再也不用遭受凍饑之苦。”
一年三熟?
衆人齊聲驚呼,不敢相信。
大明目前主要糧食産區就在江南,一年兩熟便是魚米之鄉。這要是一年三熟,糧食豈不是永遠都吃不完?
孫承宗聽到這裏,已經是仰頭長嘆。徐光啓也是愣愣出神,如坐針氈。其他人更是不知該如何接受這個事實,想議論都難以開口。只要有足夠的糧食,這天下還有誰能跟周大帥搶?
“天竺乃是寶地,大帥遠征萬裏就是為了占其物産養我華夏之民。天竺的果阿還是商貿之港,泰西和天方的商人雲集。我天朝的瓷器,絲綢,茶葉都可以賣出幾十倍的高價。奪占天竺可以作為我天朝百世基業。”
說到這,孫元化也對徐光啓感嘆道:“我知老師對大帥清除孔家之事多有怨恨。可大帥也說了,儒家學說發展千年,有精華也有糟粕。孔家便是糟粕中的糟粕,不清除便是一個拖累,是個毒瘤。不鏟除他,我們都要受其拖累。
如今我們能用上天方馴養的戰馬,吃上天竺送來的瓜果,貨運萬裏遠達泰西之地,如此才能富國強兵。可這些都跟儒家沒什麽關系。
現在不是要這天下去适應儒家,而是要讓儒家如何适應天下的變革,這才是我輩讀書之人的責任。學生愚思,近日也是輾轉反側。也許儒家真沒我們想象的那麽重要。離了我們,這天下還是照常運轉的。”
衆人無語,低頭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