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保護嘛,就不必了。還請朱大人提醒那些捕快衙役,最好離那宅子遠一點兒,因為連我都不知道瑤光請人在裏面裝了些什麽機關。”
朱逢春只好笑笑。
姬瑤光的身邊,想必還有聖泉峰的弟子石頭,以及守在他身邊協助他翻譯峨眉派經典的峨眉弟子孫小香。只是這兩個人,已經是姬瑤光身邊的兩尊門神了。
他方才轉的那個念頭,就算瞞得過姬瑤花,也還是行不通。
離去之前,姬瑤花忽然回過頭說道:“朱大人,你可曾注意到,藥王廟與巫女祠外的兩條街道上,最多的店鋪都是藥鋪?整個巫山縣的藥鋪,好像都集中在那兩條街上了。”
藥王廟前多藥鋪,那是情理中事。
巫女祠前,為什麽也有那麽多藥鋪呢?
巫女祠是以善飼毒蟲毒蛇聞名,可不是以制藥聞名。
朱逢春正在思索姬瑤花這番話的用意時,姬瑤花又道:“朱大人,是藥三分毒,所以藥王廟與巫女祠,恐怕并不是那麽泾渭分明的。大人在處理械鬥之事時,還請務必要留心這一點。”
她一笑而去。
【七、】
巫山一帶,暴雨頻仍;雖然已是隆冬季節,仍舊多風多雨。
姬瑤花自縣衙中出來,不過片刻,夜風已夾着緊密的雨點打了下來。
她嘆了口氣,閃入一家店鋪的廊下。
早該在出來之前問問瑤光這幾天的天氣如何的。
她實在很讨厭下雨。
這是巫山縣的正街飛鳳街,市面最為繁華,沿街一溜店鋪,門面高大氣派,都挂着各色燈籠,幡旗飄揚,雖然已是夜色深沉、行人絕跡,幾座酒樓卻仍是燈火通明、賓客滿座。
這也是每年春節械鬥最激烈的一條街道。青石街道上,曾經堆滿傷者死者、斷肢殘臂。
巫山多雨,但年年累積的血跡,已經深深滲入石板,又豈是雨水能夠洗掉的。
巫山城中,這樣滲透着血跡的石板,在在皆是。
以至于每到盛夏,烈火般的陽光之下,蒸出的水汽中依稀都帶着血腥之氣。
所以姬瑤花也很讨厭回到巫山縣城。
長街拐角處,出現一個披着油布鬥篷的人影,左手撐着油紙傘,右手提着一盞琉璃風燈,厚底木屐踢踢踏踏地踩過青石街道,向這邊行來。
姬瑤花凝神注視着那人。
那人越走越近。
琉璃風燈終于照亮了來人俏生生的一張面孔。
卻是甘淨兒。
甘淨兒略蹲了蹲,算是施禮。
她個子嬌小,雖然穿着厚底木屐,仍是比站在廊下的姬瑤花矮上不少,半仰着頭,喜孜孜地說道:“姬師姐,我還擔心找不到你呢。”
她的神情與相貌,都帶着一點兒小狐似的嬌憨依人。
姬瑤花微微一笑:“原來是淨兒師妹。甘師叔近來可好?是不是還在蘇杭天堂之地悠游自在來着?怎麽就讓師妹你一個人千裏迢迢地跑到這兒來求藥?”
甘淨兒嘟起了嘴:“師父她只顧自己逍遙快活,哪有心情管我?又說有我在一邊,顯得她老了,她的情郎會移情別戀,所以将我趕了出來自生自滅。”
說着她嘆了口氣:“我偷偷看過師父卸妝後的樣子,眼角的皺紋一條條的看得清清楚楚,原來女人變老之後有那麽可怕啊!難怪得師父常說,她寧可死了,也不要讓人看到她變老的樣子。”
所以她才要想方設法向閻羅王求藥。
姬瑤花注意到,甘淨兒的嗓音是一種天然的宛轉嬌俏,并非有意做作。
這樣的嗓音,若是加上一兩分濃濃情意,無論是花前低唱,還是月下私語,想必都能讓世間男兒未酒先醉吧。
但是甘淨兒說起話來仿佛不解風情一般直白。她師父一定沒有好好教她如何運用這樣天生的本領。
歷代淨壇峰弟子,好像都有這點子愛嫉妒年輕貌美的徒弟的通病,害得每一代弟子學到後來都只能靠自己摸索。
偏偏甘淨兒的直白卻自有一種坦誠動人的率真。
對于看慣各種詭計的姬瑤花,尤其如此。
甘淨兒熱切地望着她說道:“姬師姐,你能夠讓閻羅王拿出九轉還魂丹,一定也有辦法讓他拿出冰心雪魄丸,甚至于讓他專門為我配制養顏靈藥,對不對?”
姬瑤花莞爾:“閻羅王才不肯自毀誓言交出九轉還魂丹,全憑着我和上升峰的伏日升還有飛鳳峰的鳳凰三個人聯手,将他逼得無路可走,落入陷阱,動彈不得,才從他身上搜出丹藥。”
閻羅王身上的丹藥,被她搜羅一空,想必這會兒正在一邊跳腳大罵,一邊搜尋藥材準備重新煉制。
甘淨兒眼珠一轉,嫣然笑道:“原來伏日升那個風流才子是上升峰弟子,難怪得——姬師姐,那個能困住閻羅王的陷阱,想必出自號稱‘鬼斧神工’的登龍峰弟子之手了?早幾年我還見過登龍峰的方師弟一次,那時節還是個愛臉紅的大男孩呢,動不動就讓方師叔責罵,沒想到幾年不見,居然就能弄出困得住閻羅王的陷阱了!姬師姐,你真了不起!巫山弟子,世世為敵,最愛幹的事情就是自相殘殺,你居然有本事将上升峰、飛鳳峰和登龍峰都調度起來,指揮自如,還有什麽事情是你做不到的?我不管,我只聽姬師姐你的吩咐,只要姬師姐你肯,一定有法子讓閻羅王乖乖地為我制藥的。”
若非她左手撐傘右手提燈,只怕這會兒就要賴在姬瑤花身上,拖住她的手臂撒嬌了。
姬瑤花注視她片刻,忽地一笑:“你當真聽我的?”
甘淨兒使勁點點頭:“當然啦。雖然我才見過姬師姐兩次,但是對姬師姐真是佩服得很吶。我們都不敢去惹巫女祠,只有姬師姐你居然能從巫女祠中硬搶出一道藥符!”
姬瑤花眉梢微揚:“你的消息靈通得很吶。”
甘淨兒仰着頭笑道:“全城都傳遍啦,我想不聽都不行。巫女祠還發出號令來要找姬師姐呢。”
只是巫山城中的人雖然不敢得罪巫女祠,卻也不敢得罪縣太爺——誰都知道姬大小姐是縣太爺府上的貴客,這位縣太爺不同于那位文弱怕事的前任,可不好惹啊,所以姬大小姐才能夠這麽安安穩穩地站在大街上。
姬瑤花看着她,又是一笑:“你若真有此意,就想辦法将藥王廟的端公擄來交給我。”
甘淨兒張口結舌:“什麽?”
雖然白天裏她一時氣憤劫持了一個曬藥的小道士,但是要擄走端公……
姬瑤花悠悠然說道:“我猜藥王廟的端公必定就是松巒峰托管典籍的長老,只有擄來端公,才能迫使閻羅王低頭就範。你不敢、不願還是不能?若是你不肯,那就罷了,我再另找他人。”
甘淨兒脫口叫道:“別——讓我想想。”
她狐疑不定地望着姬瑤花,良久,終于下定了決心,說道:“姬師姐,我要是為了這件事情讓閻羅王追殺,你可千萬不要不管我噢——”
姬瑤花笑一笑:“你幾時見過我丢下同伴不管?你去吧,我會在對面的鳳儀客棧下榻,等你三天。”
她袖中長索飛出,纏向長街斜對面那座客棧門前的廊柱,身形随即飄起,飛燕般穿越雨幕,投入了廊柱之後。
雖然風緊雨急、仍是站在門內迎候賓客的店夥計吓了一跳,生怕這橫街飛過來的客人會是動刀動槍的江湖豪客,心中忐忑地迎出門來。
好在姬瑤花看上去如此秀麗溫婉,很快讓他安下心來,一疊聲地說道:“姑娘請到裏面來,淋雨了吧,店裏備有姜湯,請姑娘先坐下,這就端上來。”
姬瑤花微笑着舉步踏入店內之時,回頭瞥見甘淨兒還站在那兒向這邊張望。
她心中微微一怔。
這個看起來有些天真的小師妹,不會笨得将端公直接帶到這兒來吧?
姬瑤花忽然覺得頭痛起來。
這個小師妹,與傳聞中本為瑤草化身、精通媚人之術的淨壇峰弟子,好像不太一樣啊……
她不喜歡這種情形。
【八、】
鳳儀客棧是巫山縣城中數一數二的大客棧,店中釀的四時酒,遠近有名;加之又在縣衙前的正街之上,治安良好,來往客人,只有囊中有錢,都願意在此投宿,好圖一個舒服安心。
樓下大堂內,設了十幾張桌子,專供住店客人酒食。此時圍桌而坐的,尚有一二十人。想來雨夜無事,只好吃酒閑談。
姬瑤花跟在店夥計身後悄然走入店內時,談興正濃的客人們紛紛擡頭望來,不免大為吃驚。巫山縣雖非荒僻小鎮,但是沉沉雨夜中,突然出現這樣一個白衣蹁跹、秀色動人的孤身女子,這情形未免有些突兀,令人驚詫不已。
站在長櫃後的掌櫃取出住店簿子,滿臉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