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鏡盯着地上的紙幣看了一會兒。
紅的, 大面額的，百元大鈔。像是才剛剛被人團成一團随手塞進口袋裏卻沒放好掉了出來的, 被自己幹淨的鞋底踩到後沒留下多少痕跡, 只是扁了一點。
杜鏡轉頭看了一眼周圍。他住的地方已經是S市最邊緣的地區了，這邊好歹還算是S市的郊區，過了這片自建別墅區後的公園小山, 外圍零零散散的村莊就被歸在了下級縣的範圍裏，那邊的人基本不會往這裏來。
這一條路的一側是李家這樣的小別墅，每一戶的占地面積都很大，獨門獨棟顯得格外寬敞, 總共只有六戶，除去杜鏡李家和兩家不常住空着的之外, 還住着人的也只有兩戶了, 都和李家一樣是不差錢的。
街的對面是一排三層的立地房，住的人也不算太多，大多都是老人和小孩, 這會兒時間還早, 一些老人正陸續吃了早飯或是買了菜回來, 看見停在路上的車後只是多看了一眼，繼續慢悠悠地往回走，沒有一個人看起來像是掉了錢的。
杜鏡猶豫了沒多久，彎腰把錢撿了起來。
将皺巴巴的紙幣展平, 杜鏡快步去了隔壁把錢轉交給了張阿姨, 交代她要是有人來找就還回去後重新回到了車邊，在後視鏡裏看完了全程的司機在杜鏡上車坐穩了之後笑道：“老板, 今天出門就撿到了錢, 運氣不錯啊。”
杜鏡聽見這話微微一怔, 根本沒想到運氣好這種形容居然會和自己扯上關系，因為清楚所有人都知道他運氣不好的事，心情還算不錯的他語氣平淡地開了口：“沒有的事，誰不知道我平常很倒黴。”
司機笑呵呵地回道：“這可說不準，如果以前的黴運結束了，之後就否極泰來了呢？”
否極泰來……嗎？
杜鏡對趁這個詞沒什麽感覺，只是忍不住想到了這會兒還躺在床上熟睡着的李星承，心下一軟。
什麽否極泰來他是不信的，如果真的他那糟糕的運氣變好了，與其去相信這些虛無缥缈的事，還不如相信是因為他家星星的出現，讓他的心情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吧。
即便是那些倒黴事，也不是很重要了。
到了公司之後，知道老板沒吃早餐的司機直接把車停在了三號樓下，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食堂，杜鏡照舊從樓梯上了二層，還沒點單，就見廚師端上來了一個小小的壇子擺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一小盅佛跳牆，誰都知道這菜工序十分繁瑣，二樓的廚師是從酒店挖來的，學的是傳統的手藝，如果不是因為他前些年又受了傷不能長時間站在竈臺前，而公司給的工資不低還輕松，二樓用餐的人少每逢周末還不需要上班，估計他也不會願意來這裏，佛跳牆這種硬菜他也就心情特別好的時候才願意浪費時間做一做，四五年來出現在食堂裏的次數一只手都數的過來。
廚師是個中年男子，嘴裏叼着根沒有點燃的煙，他和杜鏡私交不錯，把東西端上來的時候垂着腦袋站在一旁，見杜鏡疑惑地看過來，扯了扯嘴角道：“聽說前兩天生日的時候老板得償所願了？”
杜鏡：“……”雖然他昨天沒來，還給李星承請了假，早就做好了公司裏的人猜到他們發生了什麽的準備，沒想到才一天過去，連食堂裏的人都聽說了？
這會兒才終于意識到公司裏的八卦氛圍到底有多濃厚的杜鏡沉默了。
“這可是我昨天用文火煨了十幾個小時做好的，廚房裏還剩了大半壇子，你可以帶回去給你家那位吃。”廚師頓了頓，又添了一句，“就當慶祝你終于抱得美人歸，順便祝我家閨女終于可以失戀死心了。”
杜鏡嘴角一抽：“你家閨女才八歲。”
“怎麽的？看不起小朋友的情窦初開？”他給了杜鏡一個眼刀子，“你以為就你這樣又老又冷的，她是怎麽看上你的？還不是因為你背着我偷偷給她塞過幾次奶糖，我看你平常連人都不怎麽愛搭理，怎麽就喜歡給小孩糖呢？”
杜鏡垂眸看了一眼桌上的小盅，拖到自己面前後才回道：“小盧給的，正好碰見你家閨女，順手就給她了。”
小盧是他的幾個秘書之一，是個剛從學校畢業沒兩年的小年輕，雖然做事認真負責，但性格裏不免還帶着點小孩子氣，最喜歡的就是在兜裏揣着各種糖果，奶糖是她的最愛，平常遇到兩個副總都會順手塞上一把，遇見杜鏡這個大老板的時候也不例外。
至于給他的閨女塞糖這件事，除了他不愛吃糖之外，大概是那個小孩子睜着圓溜溜的杏眼看過來的模樣讓他想起了一個人吧。
想到那個人，杜鏡的眼神頓時就溫柔了不少，中年男子看見他臉上那和平常不一樣的神色，不由得啧啧稱奇，但他也沒多說什麽，開了兩句玩笑确定了老板要加一份包子，就轉身離開了包間去後廚了。
留下杜鏡一個人面對着那一盅意義不明的佛跳牆。
早飯過後杜鏡給李星承發了一條信息，見一直沒有回複，心裏知道他大概還在睡，回到了辦公室後和迎着兩個副總意味不明的眼神開了個小會。
杜鏡周一缺席了一天，雖然大部分工作都在家裏辦完了，但還有一些需要和兩個副總讨論的事，三個人坐在小會議室裏商量了一個多小時，會議快要接近尾聲的時候，杜鏡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會議室裏剩下的兩人另外兩人瞥了那屏幕亮起來的手機一眼，眼裏的好奇幾乎沒有遮掩，杜鏡拿起手機快速看了一眼，見是李星承回複的消息後動作一頓，下意識停下了嘴裏說的話，回複了幾個字後才繼續接着剛剛斷掉的地方繼續說了下去。
裴副總笑眯眯地調侃了一句：“杜總有了對象之後接地氣多了啊，以前可從來沒見你會開到一半扭頭去回消息的。”
袁副總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這個觀點。
杜鏡也不在意，直接默認了這個說法，裴副總剛想再打趣兩句，就聽會議室的門被敲了兩下。
等裏面的人揚聲說了句請進，大秘書的腦袋直接探進了打開的門裏，臉上的興奮壓都壓不下來：“杜總！剛剛收到了益天的回複，他們說策劃案被審核通過了，明天我們就可以去簽合同！”
聽見這個消息的杜鏡又是一怔。
益天和明鑒科技之前并沒有業務往來，但前段時間透露出要更換合作夥伴的消息後，得知了這件事的明鑒也有意向争取一下，準備了幾個月，一群人加班加點花費了不少精力做了市場調研，按照他們産品的特點做出了策劃方案，也參與了各項角逐，不過因為某個公司的老板似乎和益天的高層有私交，還花了不少錢去打點關系，加上這種人情往來的話，在一群競争對手當中明鑒的綜合實力不算太強。
有小道消息稱，其實益天對明鑒給出的策劃案非常感興趣，但由于某個副總一直都比較迷信，似乎對杜鏡黴運纏身這事有那麽點意見，覺得有他的存在項目一定會出現問題，就算明鑒這邊再三保證如果需要的話杜總可以不參與這個項目，也覺得明鑒遲早要完，在談合作的時候發生了不少不愉快的事，因為對方不但對明鑒挑刺，在自己的公司裏也對這項目雞蛋裏挑骨頭，兩邊多次不歡而散，明鑒覺得再這麽耗下去也沒用，幾乎已經放棄了這個項目，把材料當做他們幾十上百個失敗案例的其中之一收進了檔案室裏。
結果就在昨天，那個副總因為挪用公款被抓了。
據說那挪用的錢全部拿去買了玉石、古董和昂貴的擺件，件件都價值不菲，還都和招財、轉運、風水之類的玄學相關，益天的老板知道了他不但挪用公款，私底下還常常為了錢和面子幹涉項目進度和合作對象之後更是氣的不得了，親自接手了他手裏的那幾個項目，并在查看企劃書的時候一眼相中了明鑒。
得知雙方已經因為各項細則讨論過了無數遍，在副總沒插手之前也有合作的意思，明鑒在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的時候并沒有獅子大開口之後，覺得策劃案已經很成熟了的益天老板對他們的印象很好，直接拍板決定了和明鑒合作的事，罰了那些隐瞞不報任由副總亂搞事的員工後讓人通知了明鑒。
這個消息在秘書探頭告知老板和副總的時候，已經經由別的秘書全公司通報了，所有人都高興的不得了，當時的項目組甚至已經激動地歡呼了起來，兩個副總也一臉喜氣，整個公司裏都洋溢着歡快的氣息。
他們要來新活了！還是一年至少能賺幾千萬的活！
今年獎金一定會翻倍！說不準年會上的獎品都要上一個檔次！按照以往的經驗來說，活要是幹得好了，老板一高興的話年假都會延長！
在衆人的歡樂中，杜鏡拿出了手機，用平淡的語氣通知了李星承這個好消息之後，一臉平靜地打了幾個字：“中午想吃什麽？佛跳牆可以嗎？”
顯得特別特別不為所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