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顧醫生給喬沅打電話時，他正在拍攝現場，恰巧彭非要出去談事情，手機便留在休息室。
顧醫生打不通電話，正想打給葉瑾泫，結果那邊回過來。
這幾天喬沅的戲份拍攝順利，剛好中場休息，他回休息室拿東西，結果就收到了奶奶病重的消息。
喬沅整個人都懵了，手中的資料散落一地，他甚至都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麽，直到顧醫生提醒他：“喬沅，你得趕緊來醫院。”
喬沅這才回過神，趕緊給導演請假，然後打電話給彭非。
李樹然那邊很順利的請到了假，彭非接到電話也是懵了，甚至懷疑是不是他身上有什麽魔咒，怎麽每次只要他沒在，都會有意外事件發生。
一個人顧不過來，看來是時候給喬沅招個助理了。
來不及抱怨命運弄人，彭非畢竟是金牌經紀人，他第一時間聯系了保姆車送喬沅去醫院，自己也趕忙回到劇組，跟導演商量調整後續幾天的通告，然後跟公關部做了應急預案。
現在的喬沅，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拍攝到中途離開劇組，要防着有心之人拿這件做文章。
喬沅趕到醫院時，奶奶已經在重症病房了。
他不能進去探望，隔着厚厚的玻璃看過去，奶奶面容消瘦，仰躺在病床上卻薄的看不出被子的起伏。
喬沅難抑心中疼痛，來到這世間的半年，是奶奶讓他體驗到了人間親情，體驗了世俗的喜怒哀樂。
而他此刻什麽都做不了，這世上唯一的血親，躺在冰冷的病房，插滿了冰冷的管子。
喬沅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問：“顧醫生，我進組前，奶奶的情況不是還在好轉嗎？怎麽忽然就……”
顧醫生嘆息一聲，說：“其實上個月她就知道自己的情況，但她擔心你，一直不讓告訴你。”
“上個月就……”喬沅攥緊拳頭，捶打着壓抑的胸口，顫着聲音道，“是我的錯，我居然沒有發現。”
顧醫生拍了拍他，安慰道：“喬沅，不怪你，你不要自責。”
“可我應該發現的。”喬沅咬緊下唇，這一個月來被忽視的異常，忽然就清晰了，“帶給她的粥沒有以前吃的多了，跟她講故事總是講一半就困了，還總是叮囑我以後要好好的生活，要乖乖聽話……”
“喬沅。”顧醫生稍稍冷靜一些，說，“你好好的，就是奶奶最大的願望。”
道理誰都明白，可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這生離死別的痛苦，原來這般難挨。
良久，喬沅開口問：“奶奶，還有多少時間。”
顧醫生長長的緩了口氣，說：“就這兩天了……”
顧醫生猶豫了一下，喬沅看在眼裏，知道他還有話要說。
“顧醫生，這個時候了，你有話就直說吧。”喬沅語氣很輕，說，“我能接受的。”
顧醫生表情凝重，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疊好的信紙，遞給喬沅：“這是奶奶留給你的，她說……等哪天她不在了，再把這個交給你。”
喬沅震驚，奶奶的意思，是她根本沒打算親口跟他告別嗎？
“為什麽？”喬沅胸口像被什麽堵住，壓抑的無法呼吸，半天才接過信紙，“你現在給我？”
顧醫生嘆息道：“我見過太多在活着的時候無法釋懷，只能在陰陽兩隔後遺憾終身的案例。我覺得奶奶對你，除了親情還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情感，雖然我看不透，但我就是覺得，什麽都可以，就是不要有遺憾。”
不知道是不是心靈感應，喬沅的視線忽然轉到病床上，奶奶還是一動不動，但兩鬓旁卻隐約流下了一滴淚。
顧醫生最後說：“喬沅，你很好，不要自責，至于這封信是現在看還是……你自己決定。”
喬沅在病房外坐了整整一夜。
天光乍亮時，他終于掏出信紙，小心翼翼的展開。
是奶奶的字跡，也是她留給喬沅的告別信。
喬沅，奶奶要走了。
不要怪我以這樣的方式跟你告別，也不要自責。你那麽乖那麽懂事聽話，我多希望一直這麽愛你下去，但我得走了。
接下來，你會獨自走這條路，一定很辛苦，但你可是勇敢自信，敢愛敢恨的喬沅。奶奶相信你，你心中所求所願，都會成真的。
我也多麽希望，我的孫兒跟你一樣，可是萬事都不能強求，你不是他，他也不是你。
看到這時，喬沅呼吸一滞，好像隔着萬重山的兩個人，終于面對面相見了。
他眼眶微紅，繼續看下去。
從你出現在我面前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們不一樣。
這世間總有無法解釋的事情，我懷疑過，也想問你，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你用真心待我，為我做的事情跟我的孫兒又有什麽差別呢，這就夠了，你是誰不重要，不記得手腕上的紅珠手鏈來自哪裏也不重要，這一切興許是天意為之。
以這樣的方式告別，希望你別怨奶奶，奶奶終究是害怕見到你哭。
孩子，你很好，如果有前世今生，我們一定也是相識的人。
最後，勇敢自由的去愛吧，你那麽好，值得被他守護一生。
視線落在信箋最後一行落款處，喬沅痛的無法呼吸。
所以，這半年來，奶奶早就知道他不是喬沅，即使這樣，奶奶都沒有質問過他，最後卻以這樣的方式，讓他釋懷。
可誰又能讓奶奶釋懷呢？
她關心的人，心中牽挂的人，誰又來給她一個交代？
喬沅不知道該去找誰讨要一個說法，明明最該被讨要的，是他自己啊。
腦海中一片混亂，他不知道怎麽回事，心口像是被千斤重的石頭堵住，眼眶憋得通紅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他只想趕快清醒過來，這一切一定是夢，他以前也經常做夢的，為什麽這一次這麽久。
喬沅折起信箋，緩緩起身下樓往外走。
黎明之初，醫院門口進出的車輛絡繹不絕，救護車從他身側呼嘯而過，急促的警報聲由遠及近，喬沅愣在原地失了神。
忽然，有人拉了喬沅一把。
喬沅這才回過，嗓音沙啞：“彭哥？”
彭非處理完劇組那邊的事情，就趕過來了，沒想到剛到醫院，就看到喬沅差點被救護車撞到。
“你吓死我了！”彭非吓得大口喘氣，“在醫院差點被救護車撞了，說出去人家還以為演電影，奶奶怎麽樣了？你出來幹嘛？”
彭非一堆問題，喬沅搖了搖頭，只說：“我出去給奶奶買早餐。”
彭非差點被他氣的吐血：“買什麽早餐啊，奶奶現在這樣情況，什麽都不能吃，只能靠營養液維持着。”
說完，彭非拉着喬沅往住院大樓去，剛好碰到跑來的顧醫生。
昨晚，顧醫生有臺手術，淩晨忙完，準備去看看喬沅，結果沒看到人，怕他出事便到處找他。
剛走到門口就看到喬沅差點被出險的救護車撞到，還好彭非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顧醫生嘆了口氣，有些後悔：“看來不該這麽早給你看這封信，你這樣，某人如果知道了，我絕對又少不了一頓罵。”
彭非沒空理顧醫生說的某人是誰，他擔心的問：“顧醫生，喬沅奶奶現在情況怎麽樣啊，喬沅怎麽跟丢了魂一樣。”
“不樂觀。”顧醫生沒有避諱喬沅，畢竟他都已經知道了，“我們現在盡量就是讓她不要那麽痛苦。”
三人到了顧醫生的辦公室，顧醫生沒有問信裏的內容，只是很嚴肅的跟喬沅商量。
“喬沅，我知道你現在心裏很亂，很痛苦。”顧醫生開門見山，“但有件事你必須做決定。”
喬沅擡頭：“什麽事？”
顧醫生說：“奶奶之前說過，如果情況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她不想上呼吸機，不想插滿管子，她說她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是上天眷顧，什麽時候走都沒有遺憾了。”
“但是昨天是突發情況，她昏迷後我們立刻展開急救，必須上呼吸機。”顧醫生拿出一張治療方案同意書，遞給喬沅，“現在的情況，這些治療手段已經沒有太大作用了，奶奶的大部分器官都已經衰竭了，醒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喬沅目光黯淡，顧醫生的話他一字不落聽着，雖然都是專業術語，但喬沅知道顧醫生是要他做決定。
他淡淡問：“如果撤了呼吸機，還能堅持多久？”
話題沉重，顧醫生同樣備受煎熬，但他必須實話實說：“幾乎是同時，最長，不超過五分鐘。”
喬沅下唇咬出一道血印，彭非陪在他身側，不敢說話。
顧醫生沒有催促他，只是耐心的等着他。
生死之事，誰也能替誰決定呢？
不論最終是撤還是留，對喬沅來說，都是剜心之痛，他要承受的痛，遠遠不止失去親人那一樁。
喬沅最終還是做了那個罪人。
醫護人員準備很充分，逝者走的安詳。
喬沅就那麽看着醫護人員将奶奶推出重症室，然後消失在走廊盡頭。
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
“喬沅。”
喬沅回頭。
醫院走廊燈光冷白，照的來人臉色冰冷陰沉。
葉瑾泫大步走到喬沅跟前，目光從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離開過。
喬沅愣住，聲音啞得可怕：“瑾泫哥？”
葉瑾泫走近，胸口抵在喬沅跟前，垂眸看他：“出了事，怎麽不跟我打電話。”
喬沅咽了咽喉，擡眸回望，說：“我聽趙秘書說，你出國了。”
“嗯，出國辦點事。”葉瑾泫再走近，腳尖與喬沅相抵，“沒辦好，聽到消息就趕回來了。”
顧醫生本來不想跟葉瑾泫說的，但看喬沅失魂落魄的樣子，擔心他再出什麽事情，這才給葉瑾泫打了電話，意料之中被訓斥一頓，說應該第一時間通知他的。
葉瑾泫不知道怎麽安慰喬沅，或許現在任何安慰的話都是蒼白無力的。
喬沅仰着頭，有些累了。
這幾天通告排的很緊，每天只休息4個小時，再加上昨晚一夜沒睡，一個決定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他低頭，額頭剛好碰到葉瑾泫的胸口。
眼眶頓時紅潤腫脹。
他以喬沅的身份活在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讓他跟這裏的每個人牽扯出千絲萬縷的關系。
他曾天真的以為，天上的神仙下凡渡劫，不過是占着凡人的身子，體驗世間七情六欲愛恨離別，卻總也參不透其中深意。
他知來處，卻不知歸途。
喬沅甚至開始懷疑，他真的是天庭的小樹仙嗎？這一世的種種經歷，真的都是被人編纂出來供人消遣娛樂的話本嗎？
如果是，那為什麽非要是喬沅？為什麽此時此刻，能讓他得到一絲慰藉的是葉瑾泫？
他得知奶奶病重時沒有哭，看到奶奶留下的告別信時沒有哭，簽放棄治療同意書的時候還是沒有哭。
可為什麽？
葉瑾泫出現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得救了。
像是溺水的人無法呼吸，胸口痛到失去知覺，墜入深淵時的無限恐懼，終于在此刻有了宣洩的出口。
葉瑾泫擡手一把将他拉進懷裏，胸口緊緊相貼，喬沅瞬間沒了力氣。
葉瑾泫溫熱的氣息裹挾着他，語氣裏滿是心疼：“想哭就哭出來。”
喬沅卸下所有的僞裝和防備。
他躲在葉瑾泫懷裏，終究還是落下了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