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錯意識到這個問題之後就一直都是呆愣的狀态, 他們後來說了什麽,讨論了什麽,他都沒有聽到, 只沉浸在了自己的無法接受裏。
再後來,宿舍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安靜了下來,甚至姜峥床鋪的位置還傳來了鼾聲,很奇怪的, 火車鳴笛一樣的聲音,容錯沒睡着,但也無所謂, 現在就算是火車真的闖進了宿舍, 他覺得也不可能有認識到自己喜歡江別故來的讓人無法接受。
他真的……真的喜歡上了江別故嗎?
不是弟弟對哥哥, 家人對家人的喜歡, 是情愛的喜歡, 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喜歡嗎?
會嗎?有可能嗎?
他們說, 喜歡一個人會無時無刻地想他, 吃飯的時候想, 睡覺的時候想, 洗澡的時候也會想。
容錯想想自己, 他的确很容易想起江別故, 尤其是江別故出差,或者兩個人不在一起的時候, 他吃飯的時候會想江別故是不是也吃了, 睡覺的時候想江別故是不是也要休息了, 洗澡的時候……是最近撞見過江別故的身體才會想起的。
這就是喜歡嗎?不能是對家人的關心嗎?
他們說,會關心他是不是吃好,穿好, 喝好了,反正就是在乎他的一切,想要他一切都好。
容錯想想自己對江別故,擔心他不好好吃早飯,每天早起一個小時準備,出門前會看天氣預報,天冷了會提醒他穿衣,有雨會提醒丁程帶傘,在一起工作的時候容錯會很在意他桌面上的水杯是不是還有水,即便是在家裏,容錯也會進出水房給他倒水,他不覺得這有什麽,但就是想照顧他,想他好。
這就是喜歡嗎?不能是因為他對自己很好,所以自己也想對他好嗎?
他們說,會夢到他,會因為他給自己發消息而雀躍不已。
容錯想想自己,他的确會夢到江別故,在那個夢之前,他就夢到過很多次,有的夢裏江別故和自己一起旅行,有的夢裏江別故和自己一起遛狗,打籃球,有的夢裏江別故聽到了聲音,他甚至跟江別故分享過自己的夢境,他也的确也會因為收到江別故的消息而開心,會覺得自己被關心,被在乎了。
這就是喜歡嗎?不能是因為自己只有這麽一個家人,所以別無所想嗎?
他們說,他開心了我就開心,他不開心了,我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讓他開心起來。
容錯想想自己,他确實會看到江別故開心而開心,看到他眉頭不展而擔心,他也的确願意竭盡所能地讓江別故永遠保持開心的狀态,為此他願意付出一切。
這就是喜歡嗎?不能是因為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對自己好的人,所以想要報答嗎?
可他們還說,喜歡一個人,是會對他有欲望的。
容錯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對江別故确實有欲望,不止那一次浴室裏的撞見,不止那一次撞見後的夢境,在那之後,他只要想到那個浴室,那個夢,他的身體都會有反應。
現在想起來,也還是會有。
可這就是喜歡嗎?不能是因為他青春期的性沖動嗎?
容錯靠着牆壁看着窗戶未拉嚴的那條縫隙,窗外路燈昏黃的光線從縫隙裏照射進來,剛好落在容錯的床上,他看着那道光,許久之後無聲地勾出一抹自嘲的笑意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所謂的青春期的性沖動,只對江別故有,這麽多天,公共浴池裏他見過多少人,可沒有一個人能讓他願意多看一眼,沒有一個人能讓他想起那天的江別故。
那個江別故被他小心地放在了一個不敢輕易碰觸的角落裏,只敢在夢境裏悄悄地看。
可即便是夢境,他也是不怎麽敢的。
他其實不是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一種會對江別故喜歡的可能性,可這種想法,剛剛冒出一個頭就被自己掐斷了,他不願意去想,也不敢去想,更不能去想。
那是江別故,不是一個走在路上碰到的陌生人,不是相處幾年的同學,也不是關系還不錯的朋友,是哥哥,是家人。
是紀眠哥的愛人。
可是今天宿舍裏的話題讓他再也鴕鳥不下去,他們口中所說的喜歡一個人的表現像長了翅膀一樣,不由自主地就飛到了容錯對江別故的想象裏。
像一層一捅就破的窗戶紙,他甚至能看到它一點點裂開的跡象,然後透過那一個洞,窺探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自己不應該踏足的世界。
他喜歡上了江別故,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喜歡上了江別故,這一點……容錯認了。
認了的這一刻,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因為他終于明白了自己為什麽會對江別故有反應,也有茫然無措的感覺,因為他不知道接下來該和江別故如何相處,還有一種,類似于背叛的感覺。
他答應過紀眠要好好照顧江別故,他明知道江別故和紀眠之間的感情有多深,他明知道江別故只把他當弟弟,他明知道他們之間,只有親情。
可他背叛了對紀眠的承諾,背叛了江別故對自己的疼愛,也背叛了自己的初心。
他喜歡江別故,未有結果,卻已罪孽深重。
可容錯又有什麽辦法呢?
江別故這樣的人,溫柔地彌補了容錯所缺失的一切,給予了容錯前所未有的疼愛與關懷,喜歡上江別故,喜歡上這樣一個近乎完美的人,其實是一件自然而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吧?
容錯也只是一個平凡人,也只是臣服在了這樣的溫柔之下而已。
可即便如此,容錯還是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不應該,他不應該喜歡江別故。
也不能。
天漸漸地亮了,容錯坐了一夜,确定了心中所想,卻并沒有找到一個辦法,宿舍外的走廊裏開始有人來回走動的聲音時,下鋪的夏晨動了動,繼而起了身,小心翼翼的開門去上廁所,回來的時候看到容錯坐在那裏,愣了下,小聲詢問:
“容錯,你醒了還是沒睡啊?”
容錯回神看過來:“剛醒。”
“剛醒個屁。”姜峥也打着哈欠坐了起來:“我半夜起來上廁所你就這麽坐着了,跟你說話也不理我,出什麽事兒了?我們雖然認識時間不長,可住在一起就是兄弟,有什麽事兒就吱一聲。”
容錯看着睡眼朦胧的姜峥,笑了下:
“謝了,不過我真沒什麽事兒,只是失眠。”
“才18就失眠。”姜峥忍不住吐槽:“容錯,你是不是腎虛啊?”
容錯沒理會姜峥,從上鋪爬下來去洗漱,姜峥也沒在意,看了一眼時間還早,于是又躺下了,看着穿衣服明顯不會再睡的夏晨:
“晨兒,再過十分鐘叫我啊。”
夏晨看了一眼時間:“行。”
容錯回來的時候剛好到十分鐘,夏晨把室友挨個叫醒了,姜峥十分鐘像睡了十個小時,起來看着窗外大亮的天色瞬間彈了起來:
“靠,是不是遲到了?我可不想被罰跑圈。”
“不是。”夏晨說:“是今天天氣好,所以才這麽亮。”
姜峥看看宿舍其他人都在不緊不慢,這才放下心來,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氣溫,又忍不住罵了句:
“38度,這确定是北城的9月份嗎?”
“秋老虎嘛。”夏晨說:“很正常,過了這兩天就好了。”
“過了這兩天軍訓也就結束了,我管他多少度。”
昨天下了雨,還有冰雹,但今天的氣溫卻完全沒客氣,似乎要把昨天最後的溫度差補回來,下午更甚,被曬了一整個上午的操場到處都蒸騰着熱氣,剛集合訓練沒多久就有女生在站軍姿的時候摔倒被送去了醫務室。
女生被同隊的男生背着從容錯這個方陣前走過的時候,姜峥突然小聲道:
“靠,是我女神!暈倒的是我女神!”
容錯就站在姜峥身邊,沒聽到他的話,不是他的聲音太小,而是容錯腦袋嗡嗡的根本聽不清他說什麽,他的耳朵裏都是樹上的蟬鳴聲。
“容錯。”姜峥小聲說:“這是上天再給我機會,讓我為我女神鞍前馬後,我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我現在要裝暈倒,你背我去醫務室,我要去看我女神。”
蟬鳴聲似乎更大了一些,容錯覺得好吵,頭也開始暈,前面同學的後腦勺都成了扭曲的萬花筒。
“聽沒聽見?”姜峥又問他:“我現在暈了啊,你接住我,我要帥帥的去見我女神,不能摔個狗吃……操,容錯!”
最後這一聲是姜峥喊出來的,幾乎整個隊伍都因為姜峥的這聲喊而吓了一跳,可姜峥也沒辦法,雖然他想去醫務室看看自己的女神,卻從來沒想讓容錯暈倒啊。
容錯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在自己面前倒下去,姜峥也很懵。
教官急忙跑過來大概檢查了一下容錯的狀況:“來兩個人,送這位同學去醫務室。”
“我來。”姜峥自告奮勇,又拉上了程銘,兩人背起了容錯,往醫務室走去。
“我告訴你容錯,你這下可出名了。”姜峥一邊背着他一邊吐槽:“你看看哪個隊伍裏有男生暈倒的,你好意思麽你,185的大高子竟然柔弱得跟個小女生一樣,你最好是裝的,不然就沒女生會喜歡你了,也太沒安全感了……我靠,我喘不上來氣兒了,銘兒,你來背會兒,我不行了……”
程銘無奈地從姜峥的背上接過容錯:
“你少說兩句話還能多走200米。”
醫務室裏,容錯剛躺在床上就睜開了眼,姜峥瞬間無語:“容錯,你丫裝的吧?”
“怎麽樣?”程銘看着容錯:“還行嗎?你臉色很差,嘴唇都白了。”
容錯看清這是哪裏,掙紮着想起來,卻被過來的醫生按回去,量了個體溫,體溫38度,又詢問了其他症狀後被判定為中暑,拿了兩瓶藿香正氣水給他讓他喝,容錯接過道了謝。
看容錯沒事,姜峥就将這裏交給了程銘,自己去看前幾分鐘被送過來的女神了,程銘原本以為姜峥會去借機獻殷勤,很長時間都看不到他,卻不想沒一會兒就垂頭喪氣的走回來了:
“怎麽了這是?”
“沒怎麽。”姜峥說:“失戀了。”
容錯和程銘都看着他,程銘笑了下:“你都沒戀呢,從哪兒來的失戀?”
“剛才背我女神來的那個男生,他們好像是男女朋友,我剛才過去看的時候,他們正抱在一起。”姜峥苦笑着看着兩人:“那畫面,特溫馨。”
“啊。”程銘也沒想到會是這麽一個戲劇性的發展,可名花有主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節哀。”
“那你打算怎麽辦?”這個問題是容錯問的,他坐起來看着姜峥,眼神特別認真:“喜歡一個不會喜歡自己,也不該喜歡的人,你打算怎麽辦?”
程銘有些詫異昨天晚上還說自己沒有喜歡的人的容錯會問出這麽一個感性的問題,這讓他有點懷疑容錯昨天晚上說了謊,不過也有可能是剛發現的?
程銘不知道,姜峥因為發現女神名花有主的事情對容錯的态度也沒怎麽在意,開口:
“能怎麽辦?如果喜歡就放在心裏悄悄喜歡,總不能去當第三者破壞人家感情不是?這麽沒格調又沒品的事情,我可做不出來,但如果那男生對她不好的話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當然也有可能在我漫長的暗戀中會漸漸不喜歡她了,那也不用去想怎麽辦了,我該是什麽模樣還會是什麽模樣,繼續潇灑呗,天涯何處無芳草,不是嗎?”
姜峥的話讓容錯在憋悶的空間裏找到了一絲縫隙。
是啊,有些事,若改變不了,悄悄放在心裏就好了,至于那些附帶的情緒,總有一天會消化的吧?
消化不了也沒什麽,有時候罪惡感也會是一種警醒。
或許在江別故的面前隐藏感情會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但好在他開學之後相處的時間并不會太多,所以應該不是一件特別難的事情吧?
得益于中暑這回事,容錯休息了一下午的時間,軍訓結束後姜峥明顯別平時還要累,指着容錯的手都顫顫巍巍:
“等開學,你一定要請我吃飯,我今天背你可是累死了……”
程銘笑了笑:“你背了有200米嗎?”
“20米也是背了。”姜峥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而且重點是背了多少米嗎?是我失戀了,因為容錯,才兩天的戀,失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夏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我覺得你應該請容錯吃,畢竟減少了你的時間損失。”
容錯也笑,剛要開口說自己請,手機上卻彈出了一個視頻信息,容錯看了一眼,是江別故。
心突然的,就像是被人用手用力的攥住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