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過去一周，葉瑾泫都是公司醫院兩頭跑。
葉秉承情況不是很樂觀，大部分時間都是昏迷的，偶爾清醒時，就吵着要見葉瑾泫。
見到了又開始激動，罵他不孝子，還搬出他母親，說自己下去該怎麽跟她交代。
葉瑾泫面色陰冷，多年來自我和解的傷疤又被揭開，他語氣冰冷卻留有餘地：“我的事不需要你跟我媽交代，她要怪我，我自己會去她墓前磕頭請罪。”
“你……你這個……”葉秉承滿身插着管子，挂着氧氣面罩，嘤嘤嗚嗚冒出些音節，“你還在……怪我……”
葉瑾泫不想提這個話題，冷冷道：“這麽多年，怪不怪還重要嗎？”
大概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葉秉承眼角泛着淚：“以後，誰能陪你……”
心中泛起點滴漣漪，葉瑾泫腦海中閃過一道身影，默默坐在葉秉承身側。
“她沒說錯，我是同性戀。” 葉瑾泫坦白，也是交代，“上輩子，這輩子，都是。”
葉秉承慢慢閉上眼，不再說話。
葉瑾泫說：“我有喜歡的人。”
葉秉承忽的轉頭看他，似乎有話要說，然而沒等他開口，葉瑾泫淡淡道：“所以，你不用擔心沒人陪我。”
“倒是他們。”葉瑾泫提醒他，“你縱容永樂我管不着，但饒軍，他的野心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這些年，饒軍明裏暗裏的肮髒交易，葉瑾泫已掌握大部分，他本來不打算這麽快就動手的，但饒軍在壽宴上刺激葉秉承，觸犯了他的逆鱗。
既如此，葉瑾泫也不是吃素的，他要為葉氏集團肅清蛀蟲。
他遞給葉秉承一份文件，語氣堅決：“饒軍不能留，你簽字吧。”
葉秉承沉默了片刻，叱咤風雲大半輩子，有些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有太多無奈，他對葉瑾泫的母親有愧，所以傾盡所有在饒雪母子身上，仿佛這樣就能彌補和抵消內心深處的罪惡感。
是不是人都如此？
葉瑾泫曾經痛恨葉秉承，但前世的他又能好到哪裏去？
神思游離間，葉秉承緩慢擡起手，從他手中接過文件，顫顫巍巍的簽了字。
離開醫院，葉瑾泫直接去了公司，緊急召開董事會。
會議上，葉瑾泫神情嚴厲，參會的董事紛紛猜測，怕是有大事發生。
果然，葉瑾泫沒有寒暄，直接将饒軍這些年所犯的職務侵占、收受賄賂，勾結外部進行利益輸送、洩露公司機密等罪行一一公之于衆。
最後，他宣讀董事長簽發的文件：“撤銷饒軍在集團內所有的職務，并将一切證據交由公安機關處理，葉氏集團将全力配合調查。”
饒軍坐在葉瑾泫右手邊，一字一句聽着對他的審判，臉色難看到極點。
平日努力維持的體面被打破，他起身跨步到葉瑾泫面前，揪住葉瑾泫的衣領，咬牙切齒道：“葉瑾泫，你有種，搞這種陰招！”
其他董事見狀，紛紛過來勸阻，趙秘書跟随在側，連忙攔在葉瑾泫身前，試圖推開饒軍。
奈何對方力氣太大，根本無法撼動。
葉瑾泫雖然冷峻嚴厲，但一直以紳士自居，穩健的身姿也被拉扯着晃動，他單手鉗制饒軍的手腕，反手扣住對方，抵住對方的咽喉。
“論陰招，沒人比得過你饒總。”葉瑾泫目光陰沉，冷笑道，“要怪就怪你自己太沉不住氣了。”
話音剛落，會議室大門被推開，幾個穿着制服的公安機關辦案人員進來。
葉瑾泫這才放開饒軍，接着，對方出示批捕文件，直接将饒軍帶走。
臨走前，饒軍望向葉瑾泫，惡狠狠道：“葉瑾泫，你等着。”
其他董事還沒反應過來，葉瑾泫趁機敲打。
他慢條斯理的整理弄亂的衣襟，緩緩道：“公司發展離不開大家的齊心協力，但如果有人心存二心，甚至搞出一些違法犯罪的事情，我絕對不會坐視不理。”
說完，葉瑾泫走到右手側的三位董事面前，俯身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說：“饒軍借着董事長的名義，沒少給各位叔伯添麻煩，今天驚擾大家，是我的錯，改日再設宴給大家賠罪，也算是替葉家給大家賠個不是。”
幾位董事哪裏不懂這話中含義，這一邊是敲打他們，一邊是給他們機會。
如今葉氏集團大局已定，識時務者為俊傑。
幾位忙起身，努力維持鎮定：“葉總言重了，饒軍犯下大錯，我們作為董事會的成員，沒有盡到提醒義務，是我們失職了，這頓飯自然該我們做東，希望葉總賞臉一聚。”
葉瑾泫唇角微勾，露出滿意的笑容：“卻之不恭。”
葉瑾泫走出大樓，低調的商務車伴着呼嘯的轟鳴聲消失在揚起的塵土裏，塵土飛揚跋扈，最終塵埃落定。
十幾年的隐忍，終于在這一刻爆發，葉瑾泫卸下半身疲憊，仰躺在汽車後排沙發上閉眸不語。
趙秘書坐在副駕位，頻頻回頭看他，擔心道：“大少爺，送您回公寓休息一下吧？”
葉瑾泫閉沒應聲，忽然想起一件事，問：“喬沅，有消息嗎？”
這幾天，葉瑾泫忙得不可開交，但空下來都會發信息給喬沅，問他在做什麽，拍攝是否順利。
誰知發出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但他暫時沒空管，只交代趙秘書，喬沅有消息了跟他說。
趙秘書以為是兩人是有正事要說，想了想最近沒有收到喬沅的信息，回答：“沒有呢。”
葉瑾泫眉心微微皺起，一副不可置信的眼神：“連句問候都沒有？”
趙秘書：“……”
半晌，趙秘書終于琢磨出一點不尋常的味道，大少爺這是——
在怪喬先生沒有關心他嗎？
“可能喬先生太忙了，您別生氣啊。”趙秘書替喬沅找了個妥帖的借口，還貼心的建議，“大少爺要是想喬先生的話，可以去探班呀！”
葉瑾泫：“……”
心思被人看穿，還被秘書提出這種建議，葉瑾泫覺得面子裏子都挂不住。
“你哪只眼睛看出來我想他了。”他聲音微沉，裝的一本正經，“去清源酒窖。”
“……”
趙秘書抿唇，笑容僵在臉上，緩緩轉頭：“好的大少爺。”
饒雪得知饒軍被帶走的消息，已經是晚上了。
他給葉瑾泫打電話，奈何葉瑾泫正在清源酒窖找韓越喝酒訴衷腸，根本沒看到來電信息。
饒雪沒料到葉瑾泫能做到這個地步，二話不說就帶着葉永樂闖到了醫療中心，哭着喊着要見葉秉承。
住院部頂層安保森嚴，沒有葉瑾泫的允許，任何人不能進去探視。
剛好遇到顧醫生來巡房，他客氣攔住對方：“饒女士，葉先生需要靜養，請回吧。”
饒雪眼高于頂，沒把他放在眼裏，冷笑道：“裏面住着的是我的合法丈夫，他葉瑾泫算個什麽東西敢攔着我？”
葉永樂知道他媽跟他哥不對付，眼下兩人矛盾越發緊張，他也着急：“要不我給我哥打個電話吧？”
“他故意刁難不接電話，你打就有用了？”饒雪恨鐵不成鋼，“你但凡有點出息，你舅舅就不至于被他害成這樣，你舅舅是被他陷害的！”
來的路上，葉永樂聽說了昨天的事，他從不管家裏的生意，但沒想到舅舅居然會做這種事。
“舅舅是自己犯了錯！”葉永樂脾氣上來，反駁道，“跟我哥有什麽關系。”
“怎麽沒關系？”饒雪氣憤道，“我看你是被他下了蠱，還替他說話，你要清楚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葉永樂不懂：“什麽站哪一邊？我們不是一家人？”
“一家人會蠱惑你爸把公司所有股權都給他自己，一分都不給你留？”饒雪被他氣昏了頭，“一家人會在你爸重病時，迫不及待把我們母子趕盡殺絕嗎？！”
葉永樂第一次聽到關于葉秉承遺囑的內容，雖然他從沒想過要在公司擔當什麽重任，他自知不是這塊料，但他也知道，股權意味着什麽。
“不可能，我爸不可能這麽對我！”葉永樂看了眼病房裏躺着的人，語氣激動道，“我哥更不可能！”
“你別傻了！”饒雪扶着葉永樂的肩膀，咬牙道，“你不信，現在就跟我進去問你爸，親自問問他的遺囑到底是怎麽寫的！”
顧醫生無意探聽別人家的私事，他從旁提醒：“這麽晚了，葉先生已經休息了，即使放你們進去，你們又能問出什麽呢？”
葉永樂眼眶泛紅，他往外走，饒雪跟上去：“你去哪裏？”
“我去找我哥問清楚。”葉永樂說着，掏出手機給葉瑾泫打電話。
響了一下，葉瑾泫接了，問：“怎麽？”
葉永樂開門見山：“哥，你在哪裏，我有事問你。”
葉瑾泫早有猜測，說：“如果是饒軍的事，我沒空也沒什麽好說的，一切都交給警察。”
“好，那我換個問題。”葉永樂眼眶泛紅，問道，“我爸的遺囑，是不是把公司所有股權都給你了？”
葉瑾泫沉默，半晌沒有說話。
醫院周遭一片安靜，電話裏只傳來酒吧歡呼慶祝的聲音。
“葉總手段了得，打的饒軍徹底翻不了身，來來來，幹杯！”韓越舉杯歡呼，“葉氏集團以後就是你的天下了！”
聲音字字清晰，句句入耳。
葉永樂腳步頓住，仿佛被一道閃電擊中，渾身無法動彈。
葉永樂從小見識了葉瑾泫無數冷漠的時候，但他知道那不是真的葉瑾泫。
他心中的葉瑾泫，是那個可以為了保護他摔下樓梯的哥哥，是那個明明是自己偷吃冰淇淋過敏卻被饒雪誤會他故意害弟弟卻默不作聲的哥哥。
父母對他的寵愛在葉永樂眼裏是控制是枷鎖，只有葉瑾泫能懂他，每每他犯渾，葉瑾泫罵他後又總是偷偷支持他，如他出來租房那次。
諸如此類的事情太多。
葉永樂怕他，也崇拜他，哥哥在他心中的地位無人能代替。
所以，他這麽崇拜的哥哥，怎麽可能是冷血之人，怎麽可能用這種卑鄙的手段對付他。
葉永樂抱着一絲希望，終于等到葉瑾泫開口。
他語氣冷淡疏離至極：“是。所以，別做無謂之争。”說完，毫不猶豫的挂了電話。
腦海裏“砰”的傳來一聲巨響，葉永樂心髒像被什麽掏空了似的。
清源酒窖。
葉瑾泫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心中的煩悶更甚，他懷疑韓越是不是給他喝了假酒。
葉永樂能來問，是意料之中的事，饒雪能去闖病房，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诋毀他的機會。
但他不想讓葉永樂無端卷入這場鬥争，讓他遠離是非中心，是最好的選擇。
葉瑾泫換了杯威士忌，入口後更覺酸澀難咽。
下午趙秘書說的話在他腦海裏翻滾作祟，他幾次三番掏出手機看。
微信置頂的消息還停留在兩天前他發過去的那條：【在幹什麽？】
韓越瞧出他不對勁，眼神不小心瞥到了聊天界面，笑着調侃：“你知道問對方‘在幹什麽’是什麽意思嗎？”
葉瑾泫擡眸，不解：“什麽意思？”
韓越湊過去，啧啧道：“‘我想你’的意思。”
葉瑾泫：“……”
韓越起身，準備送客：“趕緊走，想人家就去看，堂堂葉氏集團總裁，雷厲風行說一不二，追個人怎麽磨磨唧唧，猶猶豫豫的。”
葉瑾泫晃了一下神，被這句“追人”震得胸腔咚咚作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