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護住自己的面目。但是這一回蘇朝雲打出的金錢镖取的正是他們的雙手。總算梁氏兄弟見到前一艘船出事,及時沖至艙門,舞起雙槍,打飛了十餘枚金錢镖,護住了離艙門最近的兩名船夫,忙亂之中,船只險險兒自巨礁一側擦過。
蘇朝雲已經自他們頭頂掠過,迎上了姬瑤花的座船。
姬瑤花站在船頭,縛仙索飛起,卷向蘇朝雲頭頂之處。
臨近江面,霧氣稀薄,蘇朝雲身上縛的那根銀白釣絲,已經逃不過姬瑤花的眼睛。只有纏住這根釣絲,蘇朝雲便将如魚兒落網。
蘇朝雲在半空中提氣輕身,身軀擰轉,攀着那根懸在空中的釣絲倒翻上去,讓過縛仙索,左手揚起,數十枚梅花針雜着金錢镖打了出去,趁着姬瑤花忙于揮袖卷落暗器、鳳凰的船只尚在一裏開外的良機,向半空中蕩了上去,攀上自兩岸山峰之間橫過江面的另一根釣絲,沒入白霧之中。
姬瑤花仰望着空中的茫茫白霧,高聲說道:“蘇師姐,你我之間的事情,盡可在你我之間解決,為何要拿峽江中這麽多船夫和行人的性命來鬥氣?”
白霧之中,南岸山峰上傳來蘇朝雲的朗朗回答:“姬師妹,不要将這件事情栽到我的頭上來。祝你能夠平安通過巫峽,也希望你能夠平安通過西陵峽!”
琵琶聲響起,半入江風半入雲,伴随着蘇朝雲穿透濃霧的歌聲:
“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
姬瑤光也走到了船頭,打量着江上白霧:“能在兩岸山峰之間拉起這麽兩條釣絲的,恐怕只有于觀鶴驅使的鶴群了。不過這個主意必定是蘇朝雲想出來的。西陵峽比巫峽更為險要,有他們兩人守在岸上,可能會更加兇險。”
姬瑤花看他一眼:“難道我就該聽從蘇朝雲的暗示,折轉回去?”
然後再讓蘇朝雲從從容容地對付姬瑤光。
姬瑤光一笑:“你有那麽笨嗎?我的意思,只不過是想說,你不應該将于觀鶴趕到蘇朝雲那邊去的。我自信要對付他還是有把握的。”
姬瑤花輕輕嘆了一聲:“我不會讓你去冒這個險。你可明白,一個人若是太想得到一樣東西時,就會不擇手段?”
姬瑤光默然不語,過了一會,轉過話題說道:“瑤花,方才小溫侯的船出事時,你的臉色都變了。”
姬瑤花一怔:“是嗎?”
姬瑤光道:“有些問題,不是面對就可以解決的。你若真無把握,我寧可你暫時躲避。”
姬瑤花默然一會才道:“無論如何,我也要先送你入京再說。”
【四、】
當晚小溫侯一行宿在巴東縣城。
來往船只,都停泊在官船渡。此處江面較為開闊,可以望見頭頂的大片星空,映着船上與巴東縣城中的點點燈光,一眼望去,恍然不知何處是天,何處是水。
一艘小船卻沒有泊岸,慢慢地劃向下游。行至江心時,一縷簫聲飄搖而出,在江濤夜風中遠遠地傳向峽江兩頭和兩岸山峰。
良久,自南岸臨江的一個小村落中傳來叮叮咚咚的琵琶聲,即便江濤洪亮,夜風呼嘯,也掩蓋不了這異常清晰的琵琶聲。
小船劃向那臨江小村。
伏日升自船中掠出,縱身上岸,循着那琵琶聲找到了隐在小村東頭一間簡陋小屋中的蘇朝雲。
一燈熒然,蘇朝雲懷抱琵琶,盤膝坐在一張寬大的菖薄席上,淡然打量着在她對面盤膝坐下的伏日升,等着他說明來意。
伏日升嘆口氣道:“蘇師妹,你今日在巫峽之上弄的玄虛,也太玄了一點,不但小溫侯那些人險險葬身江中,就連你自己,稍也不慎,也會葬身江中。我原來只以為姬瑤花膽大如天,現在才知道,你若行起險來,比姬瑤花還要吓人。你這又是何苦呢?”
蘇朝雲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伏師兄這是要來勸我嗎?”
伏日升正色道:“不錯,我是要來勸你,不要阻攔姬瑤花入京。”
蘇朝雲靜靜等着他說明理由。
伏日升道:“蘇師妹,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神女峰。一直以來,上升峰與神女峰的歷代弟子,不成佳偶,便成怨偶;不成知己,便成死敵,也就是因為,我們所習練的武功心法,委實太過相像,講求的是識盡人間情滋味。只不過,識盡之後又如何,便大相庭徑了。上升峰中歷來有一句口號:‘萬花叢中過,片葉不去心。’”
蘇朝雲不覺嘴角微彎挑出一抹淺笑:“片葉不去心——伏師兄,你的心究竟有多大呢?”
伏日升一笑:“大得足夠裝入全天下的好女子。”停一停,他繼續說道:“至于神女峰的心法要訣,至重要的一句便是‘巫山雲雨任飄搖’,講求的是識盡人間情滋味後卻能夠不阻不滞、無挂無礙;一旦心有所滞,便會前功盡棄。”
蘇朝雲沉吟不語。
伏日升又道:“你可知道,關于神女峰上的神女石像,還有另一個傳說、另一個名字?”
蘇朝雲如何不知?神女石像,又被峽江鄉民稱為“望夫石”,相傳是一個苦望夫君不歸的女子所化。只是她覺得這個傳聞太過捕風捉影,所以一直都視為笑談罷了。但是聽太日升的口氣,似乎絕不認為這只是一個無根無據的傳說。
伏日升道:“當真說起來,論家世、人品、性情、才幹,姬瑤光無論如何也不應該不希望有小溫侯這麽一個姐夫。可為什麽他一直堅決反對、一直想方設法地阻撓他姐姐和小溫侯的接近?為的也就是這個緣故。情到深處,任性逍遙的神女,便會變成無怨無悔的望夫石!唉,有幾個女子,當真能夠做到識盡看破人間情滋味?當然了,蘇師妹也許是一個例外。”
他不能不注意到,蘇朝雲的眼神,冷靜得如波瀾不驚的湖面。也許正因為有着這樣的眼神,蘇朝雲才能夠置生死于度外,在驚濤駭浪的峽江之上,淩空飛舞,阻攔小溫侯一行的船只。
蘇朝雲沒有說話。侍奉神靈的巫女,原不許有人間情愛。她愛戀的只能是虛空中的神靈。朝雲峰的心法,由此而致力于培養一顆冷靜出塵的心,好在濁世之中保全潔淨如青蓮的巫女。有朝一日,不能再以這樣一顆心俯瞰人世、淡視風雲,也就是巫女退任、泯然于衆生之時。
但是在楚陽臺上,姬瑤花對她說:“神靈若有知,只怕寧受愚夫村婦全心全意的一枝香,也不受你這冷冰冰的一支舞。”
想到季延年那濃情如酒的舞姿和眼神,蘇朝雲心中驀地掠過一陣不安。
伏日升輕嘆道:“我最初是想大家聯手制服姬瑤花,可惜都未能成功。不過,攻城為下,攻心為上。蘇師妹,你那一曲《蜀草碧》,固然可以亂了方攀龍的心,卻還不足以亂姬瑤花的心。現在蘇師妹可否明白,我為什麽要勸你放姬瑤花入京?”
蘇朝雲迅即攝定了心神:“自然明白。與其我們冒險出手,不如讓小溫侯出手來困住姬瑤花。”
不但困住她的人,也将困住她的心。這才是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
伏日升站起身來:“蘇師妹,既然話已說明,你是否要與我同船回巫山縣?”
蘇朝雲微笑:“那就多謝伏師兄了。”
在小船之上,蘇朝雲輕撥琵琶,彈了一曲《歸去來》,和着伏日升的簫聲,遠遠地傳入兩岸山峰。
北岸山峰上驀地傳來于觀鶴的長嘯與鶴唳。
蘇朝雲微微一笑:“于師兄似乎非常生氣呢。但願他能夠暫且忍耐一時,不要急于去找姬瑤光。”
伏日升也微笑着,一邊在心中忖度着蘇朝雲臉上的笑容,終于明白舞臺之下的蘇朝雲,為什麽不能像舞臺之上的蘇朝雲那樣,讓他生出如賞名花、熏然欲醉的感覺。
因為蘇朝雲微笑的時候,波光盈盈的一雙眼睛,其實是沒有笑意的。
『下篇:雙飛』
【一、】
東京城中,十一月初的天氣,雖然稱不上滴水成冰,也已經極為嚴寒。冬雲陰沉沉地壓在天空之中,一如東京城外黑鴉鴉的金人軍營壓在東京人的心上一般沉重。勤王的各路人馬早已被遣散,禁軍精銳,早在正月裏的攻城戰中便已損失慘重,所餘精兵,又因北方重鎮太原危急,不得不分兵北上救援,東京城中兵力既有限,士氣又低落,隐隐然已有無盡悲涼之感。
日暮時分,禁宮之中,歌鐘響起,伴着悠揚的唱經聲,傳入宮外的街巷。
身披錦袍、頭戴金枝玉葉冠的蘇朝雲,由四名道姑六名琵琶女陪同着,穿過禦苑的白石甬道,慢慢地走向設在觀星臺上的祭壇。所過之處,宮女內官,都感激又惶惑俯伏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