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小沒良心的
林溫一直坐到車裏還是怔愣的。
親手扒開自己傷口的疼痛并不好受,他以為自己可以客觀理智的處理好一切,以為自己可以不夾雜任何情感的演好這一出戲。但他畢竟不是專業演員,沒法抽離情感快速從中脫身,無論外表再怎麽假裝一切無常,內心的潰爛和被淚水淹沒的痛覺都在向他叫嚣着曾經發生的事實。
他的右手在緊繃的神經下止不住的發抖。
林溫心緒不穩,還未曾察覺,微抖的手就被傅深握住。傅深皺着眉,眸底全是擔心:
“林溫,你還好嗎?”
林溫愣了一下,下意識答道:“……當然,我沒事,先生。”
這句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因為林溫此刻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坐在車椅裏,腰背卻挺直向前傾,身體做出防備的姿态,整個人像被冷水浸透一般小幅度的顫抖。
在這樣的狀态下,誰也不會去相信那句“我沒事”的真實程度。
但傅深沒有戳破林溫,他什麽也沒問,也沒有站在自己的立場去安慰林溫。只是從後座拿來毛毯給林溫裹上,調高了車內空調的溫度,然後替林溫系好了安全帶。
車輛就這麽沉默地行駛了一段距離。
漸漸被空調烘暖了身子的林溫不再打顫,思緒回籠,他望了望窗外的街道,問傅深:“先生,我們這是去哪裏啊?”
“方妤說要給你開慶功宴,找了個自家的酒樓清了場,這個點差不多準備好了。”傅深在紅燈前停下來,扶着方向盤側頭看林溫:“原本我是要帶你去的……”
林溫眨了眨眼:“那現在呢?”
“現在……我覺得答應她帶你去鬧哄哄的場合,見一堆不認識的人,和別人一起跳舞是非常錯誤的決定。”綠燈亮起,傅深打轉方向盤,在後視鏡裏瞥了一眼林溫疑惑的臉,挑起唇角。“我決定修改我的錯誤,按我一開始的想法,帶你去電影院。”
“電影院?”
這個地點對幾年沒有過娛樂時光的林溫來說,實在是有些過于陌生了。他上一次進入電影院的時間,甚至可以用回憶來形容。加之這個地點是從傅深口中提出來,林溫壓根沒往看電影放松的正确答案上想,更別提拐到談情說愛的旖思上去,滿心滿意全是工作:
“是哪個投資項目的考察地點嗎?客戶約的幾點?要不先生你先去,我回公司拿一下項目計劃書。對不起先生,最近事情有點多,我還沒有看過關于電影院這個投資項目的企劃書,對情況不是很了解,我……”
“停。”
車穩穩的停在某家電影院的門口,傅深偏頭看向林溫,先是蹙着眉,後是咬着牙。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終狠狠地嘆了一口氣,走下車拉開林溫一側車門,伸出手。
“下來吧,敬業的林經理。這裏沒有客戶,沒有考察,沒有企劃書,只有你的老板我。”
“想占用你的私人時間,請你看場電影。”
電影是一早就包好了場的,證實今天傅深的前往絕非是心血來潮。這裏面值得遐想的地方有很多,比如傅深出現在會場究竟是什麽原因?他真的只是為了接自己去慶功宴?那麽改道帶他來看電影又是為了什麽?
但林溫裹着帶進來的毛毯,腦袋亂成一團漿糊,也實在無法再思考什麽。
他茫然的被傅深領到座位上,茫然接過傅深遞來的熱牛奶和爆米花,茫然的盯着發光的大熒幕,茫然地打了個哈欠,然後茫然的……陷入了睡眠。
是的,林溫睡着了。
在重重疑惑下,在傅深身旁,在黑暗靜谧且莫名暧昧的氛圍裏。林溫歪着頭,裹着毛毯,睡得十分安然。
這大抵不能怪他。
畢竟電影院的遮光設施做的相當到位,傅深遞來的熱牛奶實在香甜可口,裹在身上的毛毯也确實溫暖促眠。
林溫一天情緒大起大落,神經高度緊繃後驟然放松下來,才發現身體已經疲倦到了極致。而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傅深在他身邊,他覺得很安心。所以哪怕前一刻他心裏還一團亂麻打結似的沒有出路沒有答案,下一刻也能放縱自己沉入夢鄉。
于是電影的進程還沒過半,傅深就發現他的約會對象呼吸平穩,歪頭垂眸,虛虛的往下滑,把自己整個人現在軟椅裏,睡了個昏天暗地。
其實人在睡覺的時候戒備心最重,大腦會下意識尋找對自己最安全的領域入眠,比如有些人睡覺喜歡挨着牆,和別人同睡一床時會背對着挨着床邊。這并不是源于對身邊的人不信任,只是安全感沒能達到能麻痹大腦的地步。
傅深沉默地盯着林溫偏向另一邊的腦袋看了許久,然後不滿地伸出手,替林溫調整了一個偏向自己的方向,順帶把林溫鼻間随着呼吸揚起的碎發扒到一旁。
他先給影院負責人發了消息,讓他們關掉這場電影的聲音。然後轉手淺戳了一下林溫的臉,摩挲着指尖的觸感,輕聲罵道:
“小沒良心的。”
傅深确實沒打算今天帶林溫來看電影。實際上他已經連續一周包了電影的場次,卻始終沒帶林溫來。
他在猶豫,在感情和理智之間搖擺不定,遲遲沒有答案。
直到今天林溫在人群裏用盡了辦法也要保護他。
傅深心裏柔軟的一塌糊塗。
一直充當上位者保護別人的角色,突然被人用盡一切、不管不顧地納進狹小的保護圈裏,是一種很複雜但又很令人心動的體驗。
傅深的心髒抑制不住的為其跳動,但也控制不了的泛酸。
時至今日,哪怕他再怎麽掩飾,再怎麽含糊其辭,也無法掩蓋他對林溫日漸滋生的別樣心思。
他喜歡林溫。
明知過界、明知不可、明知不是最優解,但他還是任由這種影響自身利益和理智判斷的情感肆意生長。
他本可以控制這種感情,把它完美壓在內心的五指山下,把自己的計劃進行到底,直到他和林溫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屆時林溫可以心無旁骛的離開,他也可以重新回到自己以往的生活中。
就像一切從未發生過之前。
他一個人生活,一個人處理所有,一個人跪坐山野之間,向那塊無法訴說的石碑一遍一遍忏悔己過。
其實很多人說過他把自己過得太孤苦,可這樣的日子過得時間太長,長到他自己都沒辦法再感覺到孤單這種情緒對他來說到底有何影響。
直到那一天。
落日下、霧凇裏、墓園深處。太陽的餘晖一如既往的從他身上游移而過,沒給他帶來一絲溫暖的觸覺。然而當他起身,卻有人裹着一身薄霧,不管不顧的把他擁入懷中,把屬于正常世界的體溫,隔着單薄的布料傳遞給他。
那天山風很大,大到他們耳邊只能聽到疾嘯的風聲,和林間葉片的簌簌。
但傅深清晰的感覺到他們彼此的心跳。
像狂風暴雨間的鋼琴曲,輕易調動起心髒鼓膜振動的頻率。
言語總是蒼白的,再多安慰的話語聽多了,都會在記憶裏漸漸褪色,變成一陣柔風,吹不起一點波瀾。
行動也是蒼白的,再多的人和事都只不過是浩瀚人生裏一輛飛馳的列車,看過了記過了就會遺忘,然後變成回憶裏蒙塵的星點。
唯有擁抱的溫度,滲透進了肌膚的紋理,在記憶模糊人生褪色之後,依舊有千千萬萬個細胞替你記得。
那天傅深盯着林溫的發旋,不合時宜的想。
——這樣柔軟的頭發,壓在床上陷入枕頭裏的時候,觸感一定好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