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別故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自己可以成為另一個人全世界。
即便當初的紀眠也沒有給過自己這種感受,紀眠縱然為自己賭上事業, 可他還有母親,還有學業,自己固然重要,卻不是唯一。
可江別故在容錯的身上只看到了自己,他為人處世的方式是自己教出來的,生活習慣和自己完全在一個步調上,穿衣風格和飲食習慣也受自己影響, 就連學業都是為了自己。
這個人是為自己而活的,自己的喜怒哀樂可以感染他,自己的健康疾病也可以影響他, 他全部的生活都圍繞着自己,雖然這不是江別故想要的, 計劃的,但容錯确實已經成了這樣。
他的眼裏,心裏都是自己, 這份難得的情誼江別故本該珍惜, 因為可遇不可求, 因為猜得到和這樣的一個人生活會有多滿足。
遺憾的是自己的心已經滿了, 住不下另一個人了。
他想要讓容錯遇到一個值得的人。
可容錯的心,似乎也已經滿了。
裝着的是誰,不言而喻。
丁程來的時候江別故已經又睡着了,容錯正蹲在床邊的位置處理尿袋, 手術和江別故不能動的緣故,昨天手術前江別故被插了尿管,這一晚上都是容錯在幫忙處理。
“我來吧。”丁程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去想要幫忙, 容錯搖了搖頭:“不用,我來就好。”
說着已經處理完,端着塑料盆去了洗手間,過了一會兒洗了手走出來,丁程笑着指了指放在沙發上的包:
“我整理了一下江總這兩天可能會用到的日用品,本想也給你整理的,但你現在沒住在家裏,我過去也不太方便,不然我在這裏看着,你回去洗個澡或者拿點東西過來?”
容錯是一刻都不想離開江別故:
“我不用收拾,自駕游準備的東西都在包裏,什麽都有。”
“那也去休息會兒。”丁程說:“昨天晚上是不是沒睡?黑眼圈都出來了,你這樣,他看了也會不放心的。”
丁程沒說錯,昨天晚上容錯的确是一個晚上都沒有合眼,雖然沒有親眼目睹江別故發生的這場意外,可只是聽着就能在腦海中想象中有多兇險,不兇險江別故也不會躺在這裏,是這般模樣。
加上江別故并沒有醒過來,這讓容錯覺得自己稍不注意他就會消失不見一樣,所以就那麽看了他一晚上,不過他沒覺得多累,他在江別故不知道的時間裏,悄悄的握着他的手,一整個晚上。
但容錯知道自己也是需要休息的,只有自己好好的,才能更好的來照顧江別故。
“我知道。”容錯說:“我等下就躺沙發上睡一會。”
“去酒店吧。”丁程說:“醫院旁邊就是酒店,你在這邊也休息不好。”
容錯搖搖頭,無聲的拒絕了這個提議,丁程對此也無奈,現在這個階段,除非江別故能起來和容錯一起走出去,不然誰說什麽都不會好使。
“那先吃點東西,我帶了飯菜過來。”
對于這個提議容錯沒拒絕,他也确實有點餓了,直接走了過去,但這頓飯他吃的也并不怎麽安心,時不時看一眼江別故的同時還跟丁程聊了聊:
“我哥什麽時候開始有語言障礙的?”
對于容錯的這個問題,丁程沒意外:“江總跟你說了?”
“嗯。”容錯說:“他現在幾乎每幾句話就有一次含糊音,這是有段時間了?”
“大概兩個月了,一開始只是個別幾個字說不太清楚,但後來模糊的字越來越多。”
“他自己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一個星期之前。”丁程說:“在會議上。”
這個發現的方式讓容錯微微蹙了眉,将視線落在了躺在那裏睡着了的江別故的身上,雖然沒有親眼所見,可他了解江別故是個什麽樣的人,這樣發現的方式對他來說無異于是殘忍的。
可事情已經發生,容錯即便心疼,卻也改變不了什麽,他要防範的是以後。
“丁程哥。”容錯看着丁程:“我哥這裏我會好好照顧,不會讓他有任何的不妥,但公司那邊就麻煩你了。”
丁程看着容錯沒說話。
“我哥有了語言障礙,以後溝通都是問題,加上現在的車禍,股東們對于我哥是否還能管理公司一定會有新的考量,這個時候,大概覺得自己能夠取而代之的人都會出來蹦一蹦,我哥沒時間理會這些,可我不能看着他多年的心血落在別人的手上。”容錯說:“你是我哥最信任的人,有你在公司看着,他也會放心的。”
江別故在jm資本擁有37%的股份,雖然是第一股東,還是創始人,可要被踢出局也不是不可能,容錯不希望這樣的事情發生,雖然他知道這很難,畢竟大家都是利益為上,江別故出現這樣的事情,他們不會考慮江別故的身體和情緒,他們只會考慮江別故還能不能為自己賺錢。
如果不能,那就換人。
把jm拱手讓人且不說江別故是什麽心情,單單是jm這兩個字母,江別故怕都很難接受它和自己沒有關系。
丁程沒有表态,也沒有說話,容錯看着他:“有問題?”
丁程搖了搖頭,笑了:“沒有,你考慮是對的,我只是覺得你真的很像他。”
容錯剛才的分析和處理方式都讓丁程想到了很久之前剛到江別故身邊的時候,那時的江別故和現在的容錯真的很像。
容錯淡淡笑了下:“應該的,我是他教出來的。”
“你放心。”丁程說:“公司那邊我會注意各種動态的,有任何問題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
“辛苦了。”
飯後丁程沒立刻離開,容錯也趁着這段時間躺在沙發上睡了一會兒,雖然連腿腳都伸不開,但在這裏睡着他會安心,所以也不會覺得不舒服。
江別故醒來的時候容錯還在睡,丁程看到他醒來像是在找什麽,便輕聲告訴他:
“睡了。”
江別故看向了沙發的位置,淡淡的勾了勾唇角,容錯蓋着一件外套歪在沙發上,姿勢看起來就不是很舒服,江別故微微蹙了眉,還未開口說什麽,丁程就已經解釋:
“勸不動,怎麽都不肯去酒店,除了你,他也不會聽我們的話。”
江別故看到了這句話,沒說什麽,視線又落在了容錯的身上,覺得自己耽誤了這麽好的一個小孩兒其實是一件很罪惡的事情,或許當初應該再狠一點的,狠到讓他恨自己,這樣的話或許他就不會再來了。
但有些東西是不适合再補一刀的,至少江別故不會再這麽做了。
從容錯的身上收回視線,江別故看着丁程,說:
“如今我這樣,怕是我也趕不走他了,我這裏你不用擔心,倒是公司那邊,你要多留意,我怕有什麽變故。”
為了讓丁程聽的清楚,江別故的語速很慢,确保丁程能聽的明白,等他把自己的擔心和公司可能會發生的事情說完,丁程沒什麽反應卻是先笑了笑。
江別故看着他,不明所以。
“你的這些話容錯已經跟我說過一遍了。”丁程說:“幾乎沒什麽差別。”
江別故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容錯連這點都想到了。
“他是真的很在乎你,也在乎你在乎的一切。”
包括紀眠。
丁程很理解這種感情,喜歡一個人會喜歡他的全部,包括他喜歡的那個人。
護士進來病房的時候容錯幾乎是立刻從沙發上起了身,看到江別故已經醒了過來,起身走了過去。
護士是來給江別故拔尿管的,掀開被子的時候江別故有瞬間的詫異,或許是一直傷口在疼的緣故,江別故雖然清醒的知道自己術前帶了這個東西,可從醒來後他倒是沒有特別在意這回事,如今才意識到竟還一直在身上。
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丁程過來都只有容錯一個人,那……都是容錯處理的?
江別故有些難為情,可容錯卻已經幫着護士掀開了被子,江別故沒受傷的那只手下意識的抓了一下床單,想說什麽,卻到底沒開口,容錯只是幫忙,護士也只是在做她該做的事情,自己出聲太不應該了。
護士處理好了,交代容錯:
“尿管剛拔下來,一開始排尿的時候可能會有些刺痛,這是正常現象,今天和明天多讓他喝點水,多排尿會緩解很多,有任何不适再去叫我們。”
容錯一一記下:
“好,謝謝。”
護士離開了,丁程也沒打算多留,容錯和江別故都跟自己說了公司的事情,那這件事就不會只是說說而已,發生是早晚的事情,他還是早點回去比較好。
病房裏只剩下兩個人的時候,容錯去洗手間洗了把臉,回來的時候給江別故倒了一杯水,插了個吸管遞到他的唇邊,江別故看了一眼,沒喝:
“不渴。”
“不渴也喝一點。”容錯說:“遵醫囑。”
江別故還是沒喝,容錯便哄他:“就一口。”
這麽軟了表情哄自己的容錯讓江別故有些不忍心,到底是張開嘴喝了一口,容錯也是當真說話算話,江別故喝了一口不再喝的時候,容錯也不勉強他,将水杯拿開了:
“晚上想吃什麽?”
上午醒來之後江別故只喝了一點小米粥,這個時間點早該餓了,可吃什麽,江別故也是真的沒想好,他是真的沒什麽胃口,躺在這裏一動不能動,又渾身疼的厲害,什麽都不想吃。
可不吃似乎也不行,容錯見他不說,便也不問了,直接拿手機訂餐,只是還沒下單徐宴清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跟在病房裏安了監控一樣:
“不用訂餐了,我帶過去,再有半個小時就到。”
容錯應了一聲,挂了電話,沒多久就又拿起了水杯遞到了江別故的面前,江別故看着他的表情有點無奈,容錯笑笑:
“你這一周都不可能下床,難道一直不上廁所嗎?”
“去請護工。”
“我不放心。”容錯說:“除了我自己,我不放心任何人來照顧你。”
江別故看着他還想說什麽,可容錯卻搶先了一步:
“哥,我只是想照顧你,把你當做病患,我沒想太多,倒是你現在這個樣子,像是在提醒我,讓我去想點什麽。”
江別故:“……”
不管是姜峥對自己說的話,還是說這次江別故意外給自己的沖擊,容錯都不可能再像之前一樣,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說的站在一個弟弟的位置上。
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想立刻在江別故的面前表露什麽,不是時候。
江別故有了語言障礙,即便看起來并沒有任何異常行為,可他一定有很大的心理負擔,公司的事情他也一定在語言障礙之初就想到了,可如今偏偏遇到車禍就更是雪上加霜。
江別故面對的事情,需要處理的事情有那麽那麽多,容錯不想這個時候還去搗亂。
可不搗亂,也可以偶爾給江別故一點小暗示的,免得到時候吓壞了他。
徐宴清在半個小時之後來到病房,身後跟着助理,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吃的:
“這也太多了。”
“沒事。”徐宴清說:“挑他樂意吃的吃,不樂意吃的我帶回去,明天還能當個早飯,不浪費。”
帶都帶來了,總是退不了的,将食盒都打開,突然發現徐宴清好像特別的相信以形補形,至少容錯一眼看去,都是排骨,牛骨,豬蹄之類的,他不由的笑了下,徐宴清知道他在笑什麽:
“我問過營養師了,吃這些沒錯的。”
容錯點了點頭,先是走到床尾将病床稍稍搖起來一些,好讓江別故吃飯舒服一點,又将一碗煮好卻單放的面條放在了排骨湯裏,繼而端着走到了床前坐下了:
“多少吃一點。”
江別故沒拒絕,雖然沒胃口,但飯還是要吃的,不然身體不可能好的起來。
可江別故生活了這麽多年,早就沒有了被人喂飯的記憶,此時看着容錯像哄小孩兒一樣的準備喂自己吃飯,江別故還是有些別扭:
“我自己來吧。”
他左手骨折,可右手還能動,只是容錯沒同意:“你右手也不是沒有傷口,這兩天還是注意一些。”
江別故沒說話,看着容錯,片刻之後還是妥協了,乖乖張開了嘴,容錯小心翼翼的将面條喂過去,徐宴清站在床尾看着這一幕,突然覺得像是看到了他們幾十年後的模樣。
江別故吃了半碗就不想再吃了,容錯沒有勉強他,又喂他喝了幾口排骨湯,直到江別故露出了抗拒的神色,容錯才停了下來。
只是讓江別故沒想到的是,剩下的面容錯也沒有浪費,直接吃了,江別故看着他連筷子也沒換就狼吞虎咽的模樣,想要提醒他,可到底也沒說。
本來是不拘小節的事情,可如果被自己特意說出來,好像又有點什麽一樣。
無所謂的,随他吧。
容錯吃了半碗排骨面,又吃了小半碗米飯,最後還留下了一桶豬骨湯:“我哥吃的不多,晚上可能會餓,我把這個留下,他餓的話我熱熱給他喝。”
徐宴清指指旁邊沒動的那些吃食:“你也留一些,你晚上守夜肯定會餓。”
“不了。”容錯說:“這豬骨湯我哥估計也喝不了多少,我喝他剩下的就行。”
江別故有了語言障礙之後就不怎麽願意說話,加上徐宴清覺得自己也不該在這裏逗留太多的時間,像個電燈泡一樣打擾兩個人的單獨相處,于是沒一會兒就離開了。
病房裏又剩下了兩個人。
“是這麽坐一會兒還是我把床搖下去?”
“坐會吧。”江別故說:“躺着太難受了。”
雖然坐着也沒舒服到哪裏去,但躺了一天了,總想着換一個姿勢,聽他這麽說,容錯也沒有再動,坐在了床邊的位置:
“身體肯定都僵硬了,我給你捏捏。”
說着便上手在江別故沒受傷的右腿上按摩。
“不用。”
江別故想制止,可容錯卻擡眸看他:“下午醫生說過的,手術的那條腿這兩天不能動,但右腿可以适當按摩,多少也會減輕一些你的下肢不适,所以你也不要說不用了,我只是遵醫囑。”
江別故看着容錯,他也沒有将手伸進被子裏,只是隔着被子,力道不輕不重的按摩着,不薄不厚的被子會讓他按起來不太舒服,可容錯也沒說要掀開,江別故看着他,有些心疼。
江別故沒有再抗拒,因為他知道容錯雖然聽自己的話,但在對自己好的事情上,他也不會乖乖聽。
“累了就休息會。”
“我不累。”容錯笑笑:“你呢?有舒服點嗎?”
江別故點點頭:“有,很多。”
容錯幫江別故按摩了有半個小時,在江別故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之後才算停下了,江別故本來想說自己看會新聞,可話還沒說,容錯便問了一句:
“要方便嗎?”
江別故看着他,咬了咬牙:“不。”
容錯有些無奈:“護士說讓你多方便的,可從拔了到現在,你一次也沒有,是不是不太好?”
“我現在沒有。”江別故說。
不知道為什麽,容錯總有一種江別故是小孩兒的錯覺,在這裏跟自己犟着,不好意思。
這好像還是容錯第一次見到江別故這樣,有些新鮮,也有些無奈。
不過江別故說沒有,容錯總不能強迫他上出來,便又哄着他喝了半杯水,然後打開了電視陪着他看了一會兒新聞,後來姜峥打來了電話,容錯看了一眼便去陽臺接了。
姜峥知道江別故出了事兒挺意外,但或許是因為容錯之前的反應讓他有了心理準備,也沒多大驚小怪,關心了幾句之後有幾秒的沉默,開口問容錯:
“這一次,你不會再退縮了,對吧?”
容錯看着窗外的夜色應了一聲:“是,不會了。”
和姜峥聊完回到室內的時候,時間快9點了,容錯直接去了衛生間,洗了毛巾,拿了漱口水出來,給江別故擦了臉和脖頸,又擦了手,最後又侍候他漱了口。
容錯把床搖下去的時候江別故看了一眼容錯,視線又快速移開了,容錯微不可聞的勾了下唇角,将毛巾和漱口水放回洗手間之後,直接拿着東西走出來了。
江別故只看了一眼容錯手裏的東西就下意識的移開了視線,容錯看到了,可還是走過來:
“哥,你能忍幾個小時,還能一直忍着到康複嗎?我現在放暑假,兩個月的時間都不可能離開你,也不可能把這件事交給別人來做。”
江別故看着容錯,容錯也看着他,一個想要看到對方有讓步,一個卻只是靜靜等着。
到最後江別故認清了,認清這件事除了認了,沒有別的路可走,于是他咬了咬牙,說:
“麻煩了。”
說完就閉上了眼睛,容錯卻因為江別故的‘麻煩了’沒忍住笑了下。
不麻煩,怎麽會麻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