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 江別故沒想到方城會來這一招,以退為進,明着像是他自己也不是多想坐在這個位置上, 只是擔心公司的發展,各位股東的利益。
他認可江別故的貢獻, 功勞,甚至依舊希望他在這個位置上, 他要的不過是一個安心, 如果江別故連這個都給不了, 那麽那些準備好的資料也沒必要拿出來了。
他們不是忘了你做過什麽, 只是覺得你不适合了。
方城把江別故架了起來,開口是輸,不開口也是輸。
除非江別故現在恢複聽力, 消除語言障礙,證明自己确實還可以在這個位置上坐着, 還可以為在座的每一個人賺錢, 讓他們高枕無憂。
但,這是生活, 他們也只是普通人, 而普通人大多數等不來一個奇跡。
丁程想說話, 卻被江別故攔下了,方城也看到了, 笑了下:
“我們也只是想放心而已,江總應該能理解吧。”
能理解的, 若兩人身份對調,江別故是此時的方城,他也會這麽做, 要厮殺當然要一擊即中,讓對手毫無反手之力才行。
仁慈,在商場是沒用的東西。
這次只是方城占了上風而已。
很正常。
江別故遲遲不出聲,在座的各位卻開始議論紛紛,或許是因為江別故聽不到,他們議論的肆無忌憚,江別故看過去的時候會收斂一些,但壓不住的。
他不出聲,這些懷疑就壓不住。
可出了聲呢?
懷疑沒有了,大概會變成另一種聲音。
沒差別的。
江別故明明知道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卻還是做不到拱手讓人,這是他創建的公司,這個公司叫jm。
“沒必要這麽麻煩。”江別故開口,為了讓他們盡可能的辨認自己說了什麽,江別故把每一個字都放的很慢:“讓他們出去吧。”
因為江別故的終于出聲,整個會議室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詫異,震驚,惋惜,果然如此,只有方城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像是他一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或許是目的達到了,方城在看了一眼衆人之後輕勾了一下唇角,又将視線落在江別故的臉上,問:
“江總在說什麽?我沒聽清。”
說完又指了指大家:“看大家的表情,好像沒有人能聽清。”
江別故的手又緊緊的攥住了,他下意識的想去摸那個牙印,可容錯本就不舍得咬太狠,一個小時了,早就散了,他摸不到了。
丁程壓制不住火氣,看着方城:
“事情沒必要這麽麻煩,讓他們出去!”
“原來是這樣。”方城笑了笑:“既然江總有別的方式解決,那就讓他們出去吧。”
方城看向門口的幾人:“辛苦各位了。”
助理将人又禮貌的請了出去,方城看向江別故:
“江總的解決方式是什麽?”
江別故看向衆人,他們也都在看着自己,等一個回答。
這還是江別故第一次在自己的公司裏,面對衆人難得有緊張的時候,但都坐在這裏了,也不能不面對,即便他知道現在這個局面對自己來說,沒有半點贏的可能。
但認輸和被打輸之間還是有很大差別的,江別故寧願選擇後者,他看了一眼丁程,丁程會意,将面前的那些資料一一發放下去,方城的手裏也拿到了一份,翻了兩頁便合上了,沒再看,像是覺得沒什麽意思。
“各位手上的資料是江總這段時間和綠蘿基金,以及海外ui銀行初步達成的合作意願,jm一直都想要在海外也有所發展,有了和ui的合作,我們……”
“丁特助。”方城打斷丁程的話,将面前的方案和資料往前推了推:“我們都知道江總的能力,我們也相信江總能做到,我們現在要談的,董事們想要的,和你們表現出來的,似乎不是一回事。”
“方副總擔心的是公司股價,可一旦和這兩家達成合作,利好的消息一放出,還怕股價不漲嗎?”
方城笑了笑:“的确是利好,可這計劃是三天前談好的吧?不新鮮了,我這邊有會議開始前不久也得到消息,還是熱乎的。”
方城看一眼助理,讓他把資料發給大家,繼而開口:
“我當然知道這兩家公司如果能夠跟jm達成合作意味着什麽,所以這兩家公司我也一直都有接觸,就在兩個小時前,兩家公司都給我發來了最新郵件,郵件裏說,他們原本是有合作的意思,但最近得知江總的身體狀況,而暫停合作意向了。”
“不止這兩家公司。”方城看着江別故:“江總有段時間沒來公司了,可能對公司發生的事情知道的不夠全面,對外面的傳聞可能也不了解,那我的這份資料你可要好好看看,看看最近這段時間究竟有多少家公司已經向我們提出終止合作了。”
衆人看到方城這邊的資料,開始議論紛紛,甚至已經有人氣到摔了面前的資料。
“他們會和我們合作是看中我們jm的實力,又不是看江總。”丁程說。
“是不看江總。”有人開口:“可江總到底是公司的決策者,領導整個jm,之前聽不到或許沒什麽影響,現在又說不了了,誰知道之後會不會出現什麽心理問題?影響整個公司,我要是對方公司,也不會把錢交到我們公司手裏。”
有人開口,就有人附和,方城也點點頭,看向江別故:
“我覺得他們說的有道理。江總覺得呢?畢竟我們這個行業是瞬息萬變的,需要敏銳的洞察力,抗壓且高于常人的心理素質,而江總的狀态現在對我們來說也是瞬息萬變的,随時都有可能接受不了從正常人到聾啞人,殘疾人的心理落差。”
“jm不是江總一個人的公司,我們每個人都有份。”有人站了起來:“江總現在對公司造成了這麽大的影響,總是要負責的吧?”
“我同意。”又有人附和:“既然江總已經不能勝任這個位置,不如就投票表決吧,我提議免去江別故董事長以及在公司內的所有職位,不能因為一個人讓大家都沒錢賺。”
“江總。”方城看着江別故,微笑開口:“如果你沒有別的解決方式了,不如就聽聽大家的想法和意見,畢竟公司是大家的。”
——
丁程推着江別故離開公司的時候才發現,來時還明媚的天氣竟然已經陰沉了下來,像是随時都能撲下來一場大雨。
容錯就在公司門口旁邊的臺階上坐着,看到他們出來,立刻起身迎了過來,視線在丁程的臉上一掃而過,他便知道這場會議結果非但不好,過程還相當的糟糕和煎熬。
容錯蹲下身來,握住了江別故的手,此時正值三伏天,可江別故的手卻涼的讓人發顫,容錯捏了捏,沒說別的:
“我們回家。”
江別故笑了笑,點了點頭。
容錯起了身,走到江別故的身後接替了丁程推着輪椅的工作,緩緩向着停車場的位置走去,走過公司門前的小廣場快要轉彎的時候,江別故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寫字樓。
容錯看到了,停下了腳步,稍稍把輪椅轉了個角度,讓他看的更清楚。
其實今天這個結果江別故并不意外,如果他是那些坐在會議室的董事們,他也不會想要把自己的錢交給一個殘疾人才保管,還要面對這個殘疾人随時會出現心理問題而徹底崩盤。
不是沒有機率的,就連江別故都不敢這麽保證。
他現在有語言障礙才幾個月的時間,就已經不願意在人前說話了,即便是面對丁程都不願,那麽随着時間越來越長,或許他的情況也會越來越糟,糟到什麽程度連他都不敢預料。
或許有一天,容錯也會在自己的面前露出疑惑的神色,問自己到底在說什麽。
這樣的一種情況下,被投出局也是意料之中的。
他只是不願意就這麽拱手讓人,所以才想奮力一搏,搏了,輸了,也應該要接受。
只是……江別故看着寫字樓上的jm兩個字母,終究是難受。
13年前他沒能從火海裏把紀眠帶出來,13年後的現在,他連jm這兩個字母都守不住。
他什麽都為紀眠做不了,什麽也做不好。
容錯像是能夠明白他的心情,蹲下身來看他,江別故被他吸引了視線,不再看着jm,容錯笑笑,握住了他的右手,摩挲了一下他無名指上的戒指:
“他在你手上,在你心裏,誰也拿不走的。”
——
回去的路上比來時還安靜,容錯像來的時候一樣握着江別故的手,可是卻怎麽也捂不熱。
到了家,丁程有些猶豫要不要跟着進去,畢竟容錯還不知道會議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或許應該對他說說,可容錯輕輕的對他搖了搖頭:
“先回去吧。”
會議上的那些容錯未曾經歷卻也能從江別故的現狀看出一些,結果擺在這裏,經過是什麽就顯得不太重要了。
就算重要,他也可以先安撫了江別故再給丁程打電話,沒必要讓他在這裏等。
把江別故帶回房間,容錯将他暫時安置在了卧室的沙發上,拿了家居服過來:
“洗個澡?還是直接換衣服躺一會兒?”
江別故看着容錯沒說話,看了一眼床的方向,容錯便明白了,動手幫他換了衣服,又攙扶着他到了床上。
一整個上午的時間江別故都沒有休息,左腿已經有些腫脹,容錯便沒有離開,輕輕柔柔的為他捏着,只是捏了沒兩下江別故就抓住了他的手,制止了,容錯想說什麽,江別故卻先一步出聲:
“別擔心,我沒事。”
從公司出來之後江別故就沒說過話,此時他開口,哪怕還是情緒不太對,容錯也還是松了一口氣:
“我不擔心,我就是心疼。”
“有什麽好心疼的?”江別故說:“我大你14歲。”
“你這麽說,我就更心疼了。”容錯把他的手捂在自己手心裏暖着,看着他的視線滿是心疼:“你比我多吃了14年的苦。”
似是沒想到容錯會這麽說,江別故看着他的眼神都有些詫異,片刻之後笑了笑,這次的笑是真的笑,沒有任何虛假和遮掩,容錯也笑:
“睡吧,睡醒了,什麽都過去了。”
不得不承認,容錯的話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至少這一刻,這一秒,是江別故從公司出來之後心最靜的時候,以至于他無限的想把這一刻延長,他反握住容錯的手:
“陪我躺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