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
因為年祭,禮部報來源源不斷的開支,往年也是這時準備,還有些空暇,但是今年年祭提前,雖說不大辦,但我仍是我忙得不可開交。
六部之中,戶部是最忙的,整年都沒有休息,各部都要錢,宮中也有開支,我又不同于其他人,只挂個虛職,是名副其實的戶部掌書。
陳瑜不止一次說過讓我別忙了,讓我多休息。
“你是不是在躲我?”
“真的沒有……”我無奈道,“我是當真很忙。”
他冷哼一聲,像是信了。
就在我寬慰陳瑜的第二日,聖上诏我進宮。
我對當今天子說不上喜歡,對他總有種複雜,他當年假借我的手除掉屈堯權勢,但屈堯死後,他又勃然大怒,不然也不會有後來的血流成河,想來兩人從少年時相識,感情是好,但也比不上這權力。
聖上雖然卸了屈堯的職權,但後來待我是極好,升官賜禮,無一樣不做得妥貼。
有一日他甚至問我:“屈堯家裏都有個美嬌娘,程與你年歲也不小了,整日悶在戶部事務裏,家中都未有人作伴,不如朕為你說門親事?”
那時屈堯成親已有一段時日了,家中妻子身懷六甲,我為他欣喜,也心灰意冷,暗自神傷。
而這時,當今聖上卻突然要為我說親?
聖上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他從前是落魄皇子,好說話,但如今是天子,又不好說話,他對我和和氣氣,但有時又嬌縱不已。
伴君如伴虎,我當時汗都下來了,連忙跪下道:“謝聖上恩典,可微臣心系家國,受佛光普照,決定終身不娶,一生苦修,就不耽誤女子了。”
這是欺君,什麽佛光普照都是我現編,但我可真不想娶親。
我何必耽誤那女子呢,多無辜。
聖上聽了像是有些不理解,但又點了點頭,“也是,看你一副清冷模樣,除了佛祖,想也是對什麽人都提不上興趣。”
我啞口無言,我可是清冷?但我未說話,也就默認了。
他見我一直跪着,又叫我起來,道:“每次看見你們跪着,我都心裏不自在,以後你私下來見我,就別跪了吧。”
我心不在焉道:“臣跪君是天道。”
“哦,天道啊……”他同樣也心不在焉。
我早就發現了,他每次單獨诏我進宮,就只是會說一些無關的話,什麽宮外有什麽好玩意兒啊,最近的趣事啊,禦廚今日做的東西難吃啊,雜七雜八都是些小事情,但同時心思也不在話上面。
他總是愣愣想着其他的事情。
聖上總是在我面前念念叨叨着,我還以為我跟他關系很好一樣……
不過,他看上去也只是只忙政事,太過無聊,想找個人說話而已。
可這次诏我進宮又有何事?
我跟着管事太監,心中閃過好多猜測。
他很久都沒有獨自讓我進宮了,就算是進宮,也會跟着其他大臣一起,商量的都是些大事情,而這一次突然單獨诏見,倒叫我心生惶恐,生怕他又叫我娶親。
可能聖上他又無聊了,他只是來找人說說話罷了,又或許他也诏見了其他大臣,正在殿內等我,又或許他……
“你別親啦!唔……人都快要來……啊……別……”
我聽到這呻吟聲,一愣,下意識擡頭,眼前是緊閉的殿門,我意識到什麽,又馬上低下頭去。
“唔……啊……”
這這……這聲音是陛下?
我頓時汗如雨下,幾乎都被這情況吓得背氣過去。
我瞥了眼身旁的公公,他面不改色,馬上帶我離得遠遠的,立在一旁。
眉毛白了一片的公公和藹笑道:“皇上還在忙于政務,程大人稍等片刻。”
“自然自然……”我抹了抹汗,“皇上勤于政務,是國之幸也……”
其實也沒過多久,但我腿站得僵直,心裏也忐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這宮門,意外撞見皇室秘辛,可能我就要死在這了……
我想起了老師,我不能為他守孝,如今他一直在寺廟上苦修,為早逝的師娘祈福,以後說不定還會加上我……
我想起了陳瑜,我突然死掉,也不知道陳瑜會不會傷心,他還說要等我,怕是等不到了。
我還想起了屈堯,死後我就會見到他了,我可以親口跟他道歉,說當年我沒有誣告他,不過心思就算了,他有妻有女……
“程大人,程大人?”公公笑着說,“陛下叫您進去。”
公公說着猶豫了一會兒,道:“奴才鬥膽,還請您不要擡頭看。”
我點頭,哆嗦着腿走上前去,邁入殿門。
真是奇怪,當年我狀告貪官,偷查重案,我都沒有如此膽怯,現如今只是撞見聖上情事,就慌成這樣。
“愛卿久等。”
我俯身跪地,道:“陛下處理政務是理所當然,臣怎會是久等。”
他像是沒有想到我會這樣說,過了一會,他說:“不是叫你不用跪我嘛。”他叫我起來回話,我站起身來,仍然不擡頭看。
“今日叫你來呢,唉,也不是什麽大事,本就是想同你聊聊閑話,我最喜歡同你說話,我一個人待在宮裏總是有些無聊……”
“有我在你還會無聊?”一個帶着笑意的男音響起。
然後我聽到衣衫摩擦的聲響。
真是膽大……竟敢打斷聖上說話,還,還……
啪地一聲輕響,應是聖上拍開了男子的手。
“不過我沒想到,有些人還能回來得那麽早呢……”聖上将“有些人”三個字說得咬牙切齒,又說得幽怨閨情,仿佛他等那人等了好久好久。
我打了個冷戰,不是因為這語氣,而是因為我覺得我可能真的不能見到第二日的太陽。
那人笑道:“不過是去了趟西南,怎這樣想我?”
西南?前不久西南鬧匪,殺傷搶掠,連州省都管不住,只好上書上京,聖上便派人前去剿匪,卻又沒有指派将領,只說心中自有定數。
這人是兵部的人?還是哪位将軍?我聽聲音怎麽也聽不出來。
聖上哼了一聲:“誰念着你一樣!你自己非要去!”
我咽了咽口水,看來陛下同此人關系非比尋常,感情也甚好。
聖上又對那男子說了會悄悄話,接着對我說道:“程與,今日之事,是個意外,你不用太放在心上。”我聽着,聖上話裏竟有些歉疚意味,還有些羞澀。
他又同我說了幾句,言語之間也就都是小事情,讓我別太忙,讓我有所休息,不要太過勞累,戶部事務不用事事親為。
“年祭一事呢,也不用太過上心,你知道的,我一向都不喜歡這個,你還是多休息,多……一些空閑。”
我心中莫名,卻還是回答是。
他又問了問我最近境況,過得怎樣,我都如實回答。
我與聖上年齡也是相仿,他比我還長上一兩歲,我做官時他也在那紛亂的日子裏才登基不久,但他的語氣仿佛是叮囑小輩,雖然君上臣下,這樣無可厚非,但我還是覺得有些奇怪。
我也不知道那男子有沒有離開,總之他沒有再說話,我只聽到聖上的聲音。
我不知道我最後怎麽出的宮門,又怎麽回到府邸,我一路上都是暈乎乎的,哪曾想過今日會碰到這種事。
我戰戰兢兢,生怕只是聖上讓我多活幾日罷了,但想來想去過後,又有一種隐秘的興奮,還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感受。
哇,原來當今聖上跟我一樣,是個斷袖,還有可能是下面的那個……
可即使強迫自己想成這樣,我還是沒有睡得安穩,那夜連屈堯都未夢見。第二日醒來,與陳瑜下棋也是常常走神,陳瑜見我這樣,忍不住問我:“你怎麽了?怎麽萎靡不振的?”
“我……”
我該怎麽說,告訴他當今天子喜好龍陽,我無意撞見,還聽到他與男子調情,我甚至覺得天子竟然是在下面那一個。
不,我不能把陳瑜也扯進來……
我千言萬語,只說了一句:
“……無事。”我強顏歡笑,“有些沒睡好罷了。”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沒說什麽。
第二日,他突然跑來悄悄跟我說:“墨伴,我發現聖上喜歡男子。”
我心裏咯噔一聲,說道:“此事不可亂說!”
“我看見了,”他神神秘秘地湊過來道,“他跟一個男子正吻得難舍難分。”
什麽!我連忙擔心起他的安危,我連那男的的臉都不能看,他卻看全了,聖上會不會殺人滅口?
我還未問他,他便說道:“不過聖上看上去不以為意,只是叫我別說出去便是。”
我松了口氣,心裏莫名好受了很多。
他又說:“你莫同他人講這事啊。”
我鄭重地點了點頭,說:“絕對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