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歧途
“那就好，遜志兄還是明白事理的，不像天天盯上我等士紳的那些人！”
何姓客人笑着點點頭，不出意外。
這段時間的經歷太多，他們也感覺到了壓力，還好支持他們的人也同樣不少。
“不過，遜志兄，你到時候要注意一個人，”何姓客人想了想後，道：“你手底下的解缙，這個人，你怎麽看？”
解缙？方孝孺沉吟了片刻，微微眯起眼睛道：“解缙為人有才無德，得志便猖狂，這在翰林院是有目共睹的，這次他擔任副主審……”
方孝儒搖搖頭，之前那次嘲笑他一直都記得，沒什麽理由，他就是覺得解缙這人不行，平常在翰林院安排給他的工作，他都故意給他些磨人的事情！
如此，何姓客人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解缙家也是江西的豪紳，他本以為事情到這就簡單了，沒想到方孝孺給了他這麽一個答案。
不過……結論總還是要實際接觸過他才知道，不能由着姓方的一個人胡說。
何姓客人拿定了主意，道：
“嗯，既然如此，那遜志兄你就要多多小心了，不管怎麽樣，這件事情都要辦好，”
猶豫了下，他又說道：“真要是解缙擋路了，我們會多加考慮他的！不過如果能争取來，還希望遜志兄能不計前嫌，放過解學士之前的冒犯啊！”
他聽說過解缙在翰林院的待遇，這樣的情況方孝孺作為翰林院主官肯定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的，所以他第一反應沒有選擇相信方孝孺的話，兩人有間隙，方孝孺口中的評價就是存疑的！
聞言方孝孺搖搖頭，他倒是能理解這話，只是……解缙這個人不一定會如他所願啊！
嘆了口氣，道：“我倒是沒什麽問題，只要他能以後注意點就好，不過，你們這想法，依我看不容樂觀啊！解缙一向是陛下的狗腿子，唯陛下所命的！”
“不管如何，我們先争取下嘛，能幫忙的就不要推到別人那去，而且，還本就是我們江西的才子，解學士的大名在江西可是如雷貫耳啊！”
何姓客人笑眯眯的點點頭，道：“好了，我們就不談這個了，總之，遜志兄多加注意就好，有消息了我會來及時通知的。”
“嗯，我知道了。”方孝孺甕聲甕氣的回道，手上已經端起了酒杯，一直在說話，都忘記喝酒了！
何姓客人眼尖，看到這一目了然于心，“那我就不打擾遜志兄雅興了，你慢慢喝，不才就先走一步了！”
端茶送客的動作，不一定就要是茶才行！
方孝孺嘴角扯出一絲笑容，虛僞的道：“啊？不留下一起喝一杯嗎？難道今天高興！”
“不了不了，遜志兄你慢慢喝，慢慢品，不才還有事情，就不耽誤你時間了！”
“嗞……你看這事情辦的，那我就不留你了，”方孝孺嗞嗞嘴，然後看向門外，放大聲音，道：
“來人啊！替我送送客人。”
“是，老爺！”下人進來的很快，很明顯一直在外面等着呢，他看向那清瘦客人，手一擡示意：“您請……”
房間內重新陷入了安靜，方孝孺一臉平靜的把杯中剩餘的酒一飲而盡，小小的杯子與他的大手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的內心也同樣不平靜，不管以什麽樣的理由安慰自己，這一步邁出去，都是與陛下的想法背道而馳的，之後的歲月裏就只能祈禱陛下永遠也不知道了！
雖然不與他的原則相矛盾，他一直都是支持士紳的，也不是說背叛了陛下。
但是皇帝總歸是皇帝啊，他一直教導了十多年的人……
嘆息了一聲，方孝孺又上了一杯，一時間也忘記了給自己夾口菜緩緩。
…………
皇城禦書房。
朱允炆緊緊的打量着手上的玉佩，這是今年河南進貢的南陽玉，說是說與和氏璧是同一種玉種，具體是不是他就不知道了！
不過，看着倒是溫潤有方，玲珑剔透的。
“解愛卿，在家呆了這麽久，重新來到朝堂還能适應嗎？”
朱允炆拿出一塊布細細的擦拭了一下，随口問了下，底下坐着的解缙。
接了聖旨後，朱允炆還沒說什麽也沒讓人做什麽，解缙就自己跑過來了，說是過來謝恩的！
朱允炆也不知道謝的什麽嗯？在他看來這安排的事情又不是什麽好差事。
“回禀陛下，臣本身就是朝廷命官，閑賦在家也只是為了更好完善自己的不足，談不上适應不适應，臣也有信心做好陛下交代的事！”
解缙正可謂是眉目含情，目光炯炯的看向朱允炆。
只可惜朱允炆的目光都在這塊碧綠通透的玉上，根本就沒注意到他。
“解愛卿有心了，那不知這次來是有何事啊？說來聽聽吧。”
朱允炆慢悠悠的說出了這句話。
“陛下要臣做這副主審，不知是有何用意啊？”
解缙舔着臉繼續問道，他本身就是個官迷，眼下閑置的日子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只狠不得摔自己幾巴掌，打醒這顆時常就不清醒的腦子。
在關鍵時刻遲疑了，這就是罪！而且罪不可赦！
聞言，朱允炆這才放下了手帕一會，擡頭看了看他，一挑眉問道：
“你謝學士不是天資聰穎嗎，不妨猜猜看？”
随後把目光又放在了這塊玉上，眼下這種情況，解缙對他來說還真是可有可無的，就算是把他放在了副主審的位置上也不例外，只是一步閑棋而已，有他沒他都沒區別。
沉默了片刻，解缙斟酌着詞語說道：“陛下的想法應該是想限制方博士，讓案情能随時都在掌控之中！”
朱允炆不置可否，道：“你既然猜到了，直接去做不就行了，範的着纏着宣旨的非要來謝恩嗎？”
“臣這不是許久沒見陛下，甚為想念嘛！趁此機會想來問問安！陛下最近可好，平常吃飯可能食三碗？”
解缙臉皮很厚，說這話毫無違和感，自己都覺得這是他真實想法了。
朱允炆手上的動作為之一滞，有些語塞，三碗？你還真敢說？
怎麽好好的一個大學士，大明鼎鼎大名的學者就是這個樣子了？臉皮厚到朱允炆都沒法說了！
朱允炆深深看了眼他，解缙沒什麽感覺，依舊滿面笑容，好像是在說“陛下，你還沒回答我呢！”
“脫你的福，一直都好，至于飯……”朱允炆停頓了下，還是繼續說道：“還算健食，用不着你操心！”
“好了，你安也問了，事情也交流完了，是不是該走了，把事情辦好就是對朕最大的問好了！”
大明朝君臣氛圍還可以，平常開開玩笑也無傷大雅，朱允炆也不擔心這話一出來，就像“我大清”一樣磕倒一大片臣工。
解缙見狀有些急了，他今天厚着臉皮過來，可不是光問個安的！這樣他不活生生的又浪費一次機會嗎？
馬上就又要科舉了，他到現在還只是五品官員，再不努力，下面的後輩們都要追上他屁股了。
晃晃蕩蕩十多年了，還是這樣沒變，他解大學士可丢不起這人。
“等等，陛下，臣有話要說。”
“那說吧！快一點！朕還有事呢！”
朱允炆也不在意，想着随口把他打發走吧，想跟他對話，拉拉關系，還是先做出成績來，給他看看吧！
解缙感受到了深深的屈辱，手中的拳頭握了嘎嘎作響，一轉眼，又是滿臉堆笑道：“陛下，是這樣的，我作為副主審一定能幫陛下把事情完美的解決好，這一點，我解缙有信心，”
“不過，陛下您想想，審理此案件的三司是三品，方博士也是四品，還是作為內閣直派的，而我只是一小小的侍講學士，這……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臣難得騰挪之地啊！”
解缙一臉委屈樣，說着還能給自己抹去幾滴眼淚，還像真的是為了陛下的想法絞盡了腦汁，想盡了辦法，這才不得不過來的。
可悲！可嘆啊！想我一代文豪謝大學士，文英萃華之地江西的解元，如今也要屈服于皇帝的淫威之下，為了五鬥米而折了腰。
唉……解缙內心一聲長嘆，這扭曲的世道啊！
朱允炆不以為然，不過還是放下了手中的玉佩，想了又想還是說一說吧！不然這鳥人還能給他折騰出什麽惡心人的事情！
“解學士，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罪名，叫枉揣聖意，”朱允炆收起漫不經心，正色道：“你剛剛的作為，真要是想追究，就能給你定上這個罪名。”
“朕想問問，你在家這麽長時間，就從沒有想過自己真正缺少的是什麽嗎？驕傲自大，無視同僚，蛇鼠兩端，不忠不義，你說說，你回來這段時間你都幹過些什麽？”
朱允炆停頓了下，聲音也越來越大：“真以為自己頂上個大學士之名，別人就得事事遷就你嗎？同樣是才子，你看看郁新，你再看看你。”
“讓你做副主審，是讓你為民做主，依照事實來查案，你不是會琢磨朕的意圖嗎？你這會怎麽就琢磨出這麽個玩意。”
“朕需要你去限制方孝孺？笑話！朕一個皇帝天天不幹正事去想着限制一個自己任命的臣子，解愛卿，解大學士，你就是這麽琢磨的？”
朱允炆選擇性遺忘了給內閣上的道道枷鎖，在這件事上面，他還真的沒像解缙這麽想過，真要是限制方孝孺，直接拿掉他不就好了，一個措書生，用不着他來認認真真的想辦法去對付。
“你更應該做的是做好分內之事，朝廷出俸祿養你是讓你多為民做主，多想想怎麽樣幫助他們，用用你的畢生所學，而不是在這裏揣摩你根本想不明白的上意，”
“朕要是能被你想透了，這個皇帝跟給你當有什麽區別！”
朱允炆蹲在他身邊，輕聲說道。
想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本來還不想說的，還得寸進尺了，還想着讨要官位，不知所謂！
好了，讨要官位，這又是一個罪名，短短時間，這些罪名已經夠殺他好幾次了。
朱允炆看着解缙有些失望，太祖抛下他去磨砺是有道理的，就像他現在手上的這塊成玉一樣，皇宮寶庫裏有玉的粗胚，那樣子要多醜有多醜，但是現在多多捶打，雕琢，盤磨，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解缙就是這塊玉胚，看着有用，但實際上沒大用，朱允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他打磨好，畢竟歷史上的永樂大帝也沒能成功辦到的事情，他解缙最好還是死在了自己那張嘴，那些行為上！
解缙一時間沉默了，他最近确實急了，今年建文初年，新黃繼位已經快要一年了，明年又是一屆科舉年。
新人越來越多，給了他太大壓力，而且在翰林院的日子也不像他和皇帝說得這麽風輕雲淡。
方孝孺給他的壓力從來不小，每天把時間消磨在那些日常的小事中，他怕遲早有一天他就像自己平常嗤之以鼻的老學究一樣，每天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知所以了！
麻木而可笑！
而且他是再次為官，身邊看着他的人太多，需要他在意想法的人也太多，不能不出頭啊！
但是皇帝的話他也聽進去了，面色有些別扭。
是啊！揣測聖意不管在什麽時候都是大罪，全看皇帝發落，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做好自己應該做的事，空餘時間再把目光放在遠一點的地方。
道理他都懂，但是……我的官位還能再提高一點嗎？
解缙擡頭偷眼的看了看陛下那張怒氣沖沖的臉，明智的把想要辯駁的話咽進了肚子。
揣測聖意是他不對，但重要的不是在皇帝面前當面就說了出來嗎？解缙懊惱道，更重要的是，他……他居然還猜錯了！
還有比這更愚蠢的事情嗎？
“陛下那……那事情還要辦嗎？”
解缙鎮定思痛，小心翼翼的又問了句。
朱允炆怒極反笑，何道：“你自己看着辦！滾吧滾吧，不要讓朕再看到你！”
解缙也不廢話，他知道今天多半是沒什麽結果了，聽陛下最後的話，沒惹得他更生氣已經是他反應靈敏了！
“等等……”朱允炆遲疑了下後叫住了他，含混的說道：“一切等你把事情辦到朕滿意再說吧！”
“是，陛下。”
解缙按捺住內心的悸動，緩緩走出殿外，窗外陽光明媚，蔚藍的天空好像被雨水沖刷過一樣幹淨，他看了看天空，像是笑出了聲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