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假期

等我連人帶行李回到家中,天色已近黃昏,看着專程為我準備的大桌菜式不知滋味地匆匆吃了晚飯,澡都不洗就此上床睡覺,居然連續昏睡三天三夜,方才怔怔地回過魂來。

我剛回家時,一言不發吃過飯只想睡覺,高考前一直不給我心理壓力的父母,雖然很想知道高考結果,用疑惑的眼光看我,欲言又止,最後也沒有張口詢問什麽。

高考對我來說是一種精力壓迫,對父母而言也是一種精神折磨。

從小因為父母被分開異地下放的緣故,一家人流離失所日子過得很艱難,可父母一直盡力給我和小我幾歲的弟弟創造盡可能好的生活條件,以至于生活過得雖然很艱難,日子也勉強過得去,而我們的生活和其他人家的孩子相比還好上少許,可以說的上有點嬌慣。

母親就常嘆我們兩兄弟在心理年齡上,總比別的同齡小孩要小。

那年代小時候沒什麽好玩的,能找到書甚或是小說看已經是很優待了,于是我們倆兄弟什麽書都看,找到什麽看什麽,眉毛胡子一把抓,連十多冊的《十萬個為什麽》都翻得殘殘爛爛。

那種環境下長大的少年兒童都是年齡長,學識長,心理年齡卻沒有成正比成長,換句話也可以說是智商高了,情商遠未跟上。

我家住的是兩室一廳的平房,屋前還圍着一個小院,我連睡三天,終于從房間走出院子伸伸懶腰,想起該出大門溜達溜達了。

我吃飽睡足恢複精神出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在我高考複習期間患病住院,在考前幾個月的清明節前不治去世的奶奶墳前燒幾炷香。

奶奶的墳茔在離我家有點遠的一座山麓裏,和早去世無數年的爺爺合葬在一起,那裏零零星星的還有一些墳頭,都是附近的人家葬的,還有一些是遠處被征地遷葬過來的。

與我同一中學還在上初中的弟弟陪我去,我們一起騎着28吋大鳳凰單車,拿着香束和火柴盒沿着彎彎曲曲的路徑上了山。

随手拔掉墓碑前的雜草,在合葬墳前上了三炷香,我們一起并立三鞠躬,祈求她老人家保佑我這次高考成績一如估分,順利入學實現夙願,因為我有預感,若照估分我一準能上本科線。

我弟弟過幾年也要參加高考,他在爺爺奶奶墳前是否這麽禱告,我估計也差不離。

在未來一段日子裏,我費盡心思去找各種各樣的事情消磨時間,出門找已經放暑假的同學玩,找不到人就自己上街轉悠,找各種電影和錄像看,看了什麽一總記不清,只是在尋找放松的感覺,那種放松一洩如注的感受仿佛有生以來第一次。

我自己心裏也知道,這只是在填補備考極端緊張之後的心靈空虛,同時還有緩解對考試成績極其期待造成的緊張情緒。

那時正是香港各種片大行錄像廳之時,我沒事除了看電影就是去看錄像,市內民族、中華、紅星各大電影院,其周邊遍布各種錄像廳,片子全是中間不停頓地連放的,幾時買票進去看都可以,不查票不清場。

到看無可看、玩無可玩,實在窮極無聊了,就獨自在家裏所在的住屋區到處閑逛。

住屋區全都是圍着小院的舊平房,有些在房前圍,有些在房後圍,仿佛每一家都是一個獨門小院。

一排排房舍過道間隔帶的路邊,長着很多人心果樹、芒果樹和荔枝樹,很多人家門前還支着葡萄架,綠樹掩映間,好像大家的時間都是縮在家裏多,白天太陽曬得毒,屋外走道上人跡甚是罕見。

只有不多的走來走去的大人,他們沒有不認識我的,只不過我不愛和他們說話,一直都在學校生活的我,找不到和他們可說的,遇到了叫聲叔叔阿姨這個哥那個姐的,回答一句他們問的廢話,便埋頭走開了。

在這單位住屋區裏跟我玩得好的同齡人不多,很多都是沒有考上高中就回家待業的,有的滿16歲去參軍了,有的後來頂工上班了,整個暑假我只有一個人閑逛,他們早已經沒有暑假了。

高考結束等于父母完成養育大業,看到我回來什麽也沒有說,遂忍住了沒有追問,心裏雖有期待也另有計較做兩手準備,卻再不會管束我,任由我自便,只是叫我沒事的時候,代他們走走親戚,聽聽長輩們唠叨。

終于沒有大人管了,自己忽然便有了一點成人感。

家在廣州的小表弟聽說我高考完了在家呆着沒事,提溜着個黑白相機走水路從珠江坐船溯流過來。

他現在沉迷于學攝影拍照,當時彩照擴印相比家庭收入而言還比較昂貴,家庭自己也曬不了相,不像黑白照片自己弄暗房可以自己曬相,只好先玩黑白的練練手。

于是姑丈給買了相機膠卷相紙暗房設備什麽的,就讓他自己鬧着玩,姑丈剛提醫院院長就分了三室一廳,有條件在書房一角弄暗房自己沖膠卷自己曬相。

他來了之後我才知道,他是想讓我做model(模特),廣州人那時已經開始有樣學樣模仿香港的各種習性,說話沒事夾句英文單詞什麽的,充充時髦裝裝逼。

他那小我幾個月長得很像張國榮的哥哥,也是當年高中畢業參加高考,不過高考過後和同學組隊自費出去旅游了,沒人做他專職模特,他就找我來了,我還不知道他為什麽除了找他哥以外就非找我不可。

他來到這邊,我自然得奉陪他到處胡亂轉悠,市內市外有點風景的地方全去玩遍,附近的野山野水加廢棄的挂滿蝙蝠的防空洞也橫掃過了,玩得他興趣盎然。

他最喜歡鑽他自己命名的“蝠鼠洞”,亦即挂滿蝙蝠的防空洞,後來他雖然給姑姑催回家去了,卻也拍了不少相片,足有十幾筒人物和風景照。

人物多數是我,他自己還有一些住屋區貪玩的小孩,風景不外乎我家周邊的窮山惡水,我看了十年早見怪不怪了,也就大城市來的小表弟興趣不減,左顧右盼,到處拍個不停。。

他回去沒過多久,照片就全部自己曬出來,他挑自認好的寄了幾十張給我,說好的只是相對而言,我看到都像是本世紀初模模糊糊的舊照片,很多照片上面都有着橫七豎八的印痕。

我很久沒有到街上照相館照相,平時也不大愛照鏡子,自己長大十八變什麽模樣了,也一直沒有留意。

當時我看了相片上自己的光輝形象頗感愕然,尤其是荔枝樹裏穿海魂衫扶竹欄照的那張,相片上這位甚似年輕時劉德華的哥們,自己看上去覺得很陌生,上面還印有一道斜痕,顯得人物很像驚愕的在逃犯。

我苦思冥想了老半天不得要領,很多年以後才明白小表弟為什麽要找我做他的model。

小表弟回去後,我依舊如此這般渾渾噩噩過了一個月,素來好看小說的我還到新華書店買了一本錢鐘書的《圍城》來看了幾遍,反複猜想方鴻漸到北平上大學用不用參加高考,卻差點把自己高考升學那檔子事忘幹淨。

8月中下旬某一天上午,還在睡懶覺的我忽然接到學校寄來信件通知我去領高考成績單,通知是統一油印裁剪的,信件也是郵資總付,每個考生全一樣的板式,沒有寫上誰誰考分幾何。

當時沒有手機短信之類,連BB機和公用電話都沒有,成績單已經到校好幾天,我輾轉接到通知信件才得知這碼事。

驀地接到學校通知我是真緊張,這麽拼命了大半年成敗在此一舉,考上了就阿彌陀佛,考不上就前程渺茫。

我深懷忐忑的心情,緊張兮兮坐車去學校,半小時後下了車,走上一大段拐彎上坡路,磨磨蹭蹭地走進了山頭坡頂處的中學校門。

剛轉過運動場,忽然遠遠的就望到一張笑臉,還頻頻向我揮手致意,嘴巴一開一合的好像在說什麽喜慶的話。

我已經有點近視,沒有去配過眼鏡,光着眼愣看不清是誰,不過走近了才看清原來是那張熟悉的米老鼠笑臉。

我有點奇怪,米老鼠輔導員除了在辦公室裏公事公辦,平時在外面從不主動和我打招呼說話,今天怎麽回事天氣突變了嗎,我還下意識擡頭望望毒日當空的藍天。

他笑哈哈地豎起大拇指說:“恭喜恭喜,393分,我校文科考第一名,哈哈哈哈。”

我不由愣住,當即頭腦一下沒有轉過彎來,貌似自己估分竟然還沒有估到位,實際得分超過了我的估分上限。

直到米老鼠輔導員寒暄過後人都走遠了,我還沒有回過魂來,暈頭暈腦走進教務處去領成績單。

學校還沒有開學,整排辦公室裏裏外外的人不多,走這麽一圈一個認識的熟人都沒有遇到。

領成績單的房間只有一個大概三四十歲的中年老師在場值班,我不認識人,上前交了準考證給他,就說老師我領成績單。

他從成疊的信封中翻找出我的成績單信封,看到封面班別姓名時有點驚訝,可沒有說一句話就交給我,眼光顯得有點複雜。

我這393分本校文科考第一的事不用打開信封,看尊姓大名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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