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角落都要翻一遍,不要放過一絲可能。”梁亭松從房間裏出來後,立刻給随行的成員分配了任務。他不能離開指揮現場,證物轉移工作便交給了于沅,“于沅,你把這些東西送去慶醫,同所有失蹤的女孩物品做DNA比對,告訴他們,加急。”
盡管闖過不少案發現場,但看到那攤血跡時,于沅還是頭皮發麻,她從帶來的包裏拿出無菌袋,小心的将床單疊好,擱進袋子裏,收拾好後打了個招呼,就跨上院子裏停靠的警用電動車。
“姚枝年,交警那邊還是沒異常嗎?”目送着于沅騎車離開,梁亭松緊皺着眉頭,走回屋子裏。
“還沒……有了!”姚枝年緊盯着手機聊天界面裏,對面人發來的消息,“淩晨三點左右長經高速口,有兩個交警在檢查的時候,遇到一輛運載牲畜的卡車,車的駕駛室裏就有一個絡腮胡的男人!”
“長明區。”梁亭松沒有絲毫猶疑,掏出手機撥通了個號碼,“抱歉打擾,付局,我是梁亭松,請您告知長明區的各派出所加強出入管控,有一輛載着七八個失蹤女孩的卡車于今日淩晨三點左右進入長明區,現在應該還沒有離開長明區,偵查小組成員一會兒就會趕往長明區調查,我們需要協助。”
“梁亭松你給我說清楚!”此刻正坐在局長辦公室裏談話的刑偵支隊隊長謝誠明看着開着免提的手機,一個拍桌站起,袖扣挂到桌上的文件,散落到了地上,“你立馬給我回來,不要自作主張!”
坐在他對面的付志行倒是心平氣和,伸手端起桌上的保溫杯,抿了口茶。謝誠明方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了,随即坐好。
“梁亭松,身為人民警察,要服從組織紀……”
“謝隊,時間緊迫,之後我會給您和付局打報告。”梁亭松挂斷了電話,長籲了一口氣,“枝年,這邊交給你安排。梧禹,林鐘,你們兩個跟我一起去長明區。枝年,保持聯系。”
“明白!”姚枝年擡手敬了個禮。
謝誠明話還沒說完就被挂斷電話,一口氣堵在嗓子眼,半天憋不出來一句話。他就是郁悶,這算什麽事,下屬當着他的面越級上報,還把不把他這個上司放眼裏了。
“也該讓他闖闖了。”付志行捧着茶杯,往謝誠明的方向傾了傾。
“不是,這個事……”謝誠明雙手一攤,“付局,你咋琢磨的呀?讓梁亭松這個毛頭小子去辦?”
“毛頭小子?”付志行聽了人這句話咋品都不是味兒,“誠明,人得相信命運安排,你可別忘了他老子是誰。”
“我……”謝誠明雙手來回在膝蓋上摩挲,“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唉,付局你對小梁也太縱容了,他這可是……”他這案辦的多多少少是有點違規和離譜啊,為了案子能省程序就省。
付志行把水杯往人面前一擱,站起身擺擺手,示意人不用再說,“我自有定數。”
車還停在街道上,梁亭松三人得原路折返回去。此時已經是八點左右,擺攤和買菜的人占據着街頭巷尾,他們帶着好奇的目光看着這三個神色匆匆的警察,腦子裏都不知道編到哪條道了。
賣菜農婦是目前最新的證人,出于各方考慮,梁亭松決定先繞過去,請證人去趟市局。隔着一段距離就見着那個農婦的攤前蹲着一個男人,甚是眼熟。
“姐,我還年輕,不談戀愛的。”許為溪眨巴眼睛,一只手還被農婦拉在手裏。
“诶小夥子,現在人家都講求早點找對象的,你不知道俺村打光棍有多少人哦。”農婦一撇嘴,指着許為溪手掌上的紋路,“我跟你講哦,你這運氣啊,是結婚前不好,結了婚就一路順當了!你看看,你看這紋路。”
“還有這說法呀?”許為溪自然的抽回手,撐在眼前看了看,想起身,才發現腿腳麻了,幹脆就繼續蹲着。
“一般人我都不講诶,小夥子。”農婦一擺手,神神秘秘的往前湊道,“我二堂哥家的侄女,長得可俊咯……”
“你怎麽在這?”梁亭松略帶冷清的聲音打斷了兩人的對談。
許為溪有些艱難地偏過頭,面上帶着笑,“呀,梁警官,巧啊。”
“喲,警察同志,你們回來啦?”農婦也是一愣,往梁亭松身邊看了看,也沒見帶着什麽犯人。
“大姐,一會兒有人會來接您去市局,不過不用擔心,我們只是需要您的目擊證詞。”梁亭松的目光像是釘在了許為溪臉上,畢竟是被标上嫌疑的人,他不得不提高警惕,于是又重複了一遍,“所以許先生,你怎麽在這?”
“我晨跑,順便嗯,買菜。”許為溪回的理所當然,面不紅心不跳的。
梁亭松看着他絲毫不亂的頭發,以及空落落的雙手,有些無語,這人是把他當瞎子還是當傻子呢。
不過,一個撒了謊,另一個也懶得拆穿。
兩個人就這麽對視了三秒,梁亭松轉身準備走。
“梁警官……”許為溪伸手拽住人的褲子,梁亭松投去個不解的眼神,只見後者一臉可憐巴巴的望着他,“搭把手,腿麻了。”
梁亭松把手往人面前一伸,許為溪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往地上一撐,踉跄着站起來,許是酥麻感還沒有消散,他腳底一軟,往梁亭松身上倒去。
林鐘看着梁亭松把許為溪扶穩後,伸手拉了拉身邊梧禹的袖子,小聲道:“老大什麽時候跟別人關系這麽好了啊?”
梧禹心想你問我我怎麽知道,而且在他老大那認知裏,也許這都只是民警愛民,舉手之勞罷了,算哪門子的關系好。
“梁警官,你們是要去搜查嗎?”在許為溪的堅持請求下,梁亭松扶着人一路走到了警車旁邊,在準備給人叫車時,許為溪突然問道。
梁亭松只是應了一聲,并沒有過多透露。
“現在案子情況還好嗎?你們有新線索了嗎?”許為溪手還抓在梁亭松手臂上,往人身邊貼近,“要不留個電話,也許我能提供些什麽幫助……”
梁亭松皺了皺眉頭,隔開兩人之間的距離。
“許先生,我相信您接受過良好教育,我是人民警察,不能向民衆洩露案件相關信息。如果您不需要打車的話,我們這邊還要查案,失陪了。”說完,他抽出手,拉開身側的警車門,坐了進去。
許為溪看着他,愣了愣神,随即拉開了後車座的門,也坐了進去。原本坐在後座的梧禹,被人一擠直接坐到了中間位置,一臉懵。
“梁警官,請帶我一起去吧。往私了說,童欣是我的學生,我是在履行我關愛學生的師德。往公了說,我大學裏主修法律,選修心理學,專業素養過關,想為案子盡一份綿薄之力。”
不得不說許為溪這招先斬後奏确實絕,加上讓人挑不出刺的陳述,梁亭松沒有辦法把人趕下車,只能帶着人一起走了。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因為時間真的不多了。
梧禹坐在中間跟個鐘一樣,而心裏早就呼嘯而過千萬匹馬。坐歸坐,副駕駛那麽大空位不去,幹嘛跟他搶座啊?!
一排老舊的土瓦房門口,灰色的卡車停在前面的空地上。幾只野狗從邊上繞過來,被方言男人一陣跺腳聲吓唬走。
闵興義咬着支煙,看着幾個農民打扮的人搬動着後車廂裏的那些籠子。一個中年男人伸手給他的煙點上了火,而後自己也別上一支。
“幾個?”
“八個,路上折了一個。”闵興義吞吐着煙霧,“放心,剩下的都是好貨。”
最後一個籠子被搬出來後,幾個人拖着最裏面的麻袋走出來,放到空地上。
“不會悶壞了吧?”中年男人用腳踢了踢沒什麽動靜的麻袋,狐疑道。
“那哪能,方爺。”闵興義吸完最後一口煙,把煙蒂一丢,返回駕駛室拿出兩瓶水,又走回麻袋邊,直接将瓶蓋擰開,把水澆到袋子上。袋子裏的女孩們原本渾渾噩噩的,被這麽一刺激當即叫出聲,闵興義朝中年男人努努下巴,“活蹦亂跳的。”
“我驗下貨。”闵仲方從口袋裏抽出一把小刀,割斷束口的尼龍繩,摁着袋口往下一拉,一張年輕的臉露在空氣中,女孩緊閉着雙眼,脖頸處漫着紅色的斑。
“草,你把病豬放進來了?”闵仲方猛的縮回手,往後退了好幾步,目光瞪向闵興義。
闵興義以為這人是不想給錢,找麻煩來的,冷笑着伸手去拉麻袋邊,用力一掀,最邊上的女孩子摔出了麻袋。不只是脖頸上,女孩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可見之處,密密麻麻的布滿了紅斑,還有些地方是青紫色的淤血印跡,看着甚是滲人。本能驅使他也往後退了幾步。
“媽的,幸好老子檢查了,這貨要送到那邊,老子半條命都沒了。”闵仲方吐了口唾沫,讓手下把女生拖出去扔到一邊,繼續檢查剩下的幾個。
看到剩下的幾個都沒有事後,闵仲方舒了口氣,讓人把女孩們搬進屋子裏,灌葡萄糖水。闵興義自知理虧,只得站在一邊,也不敢提錢的事。
“只能給你說好一半。”闵仲方從皮夾克裏抽出一疊錢,甩到闵興義手上,“差點壞了一批貨,這後果你就是十條命都賠不起。”
“是是。”闵興義直點頭,哪怕看出這人原本就只想給自己一半的錢,也不敢反駁什麽,“那,那個……”
他目光移向被丢到一邊的女孩身上。
闵仲方想起來還有點心有餘悸,從瓦房牆角撿了根鐵棍子走到女孩身邊,眼神裏滿是厭惡,随後揚起棍子往女孩的雙腿上猛打了幾下。
還沒有失去意識的女孩被劇痛刺激,發出嘶啞痛苦的聲音。
“随便扔哪,反正過不了多久也會被野狗野貓吃了。”
闵仲方拍了拍手掌,把鐵棍往遠處一丢。手機鈴聲淩空響起,外面的“哨子”發回了情報,區內各派出所已經加強戒備,搜查可疑車輛。
“啧,長明的這群條子什麽時候鼻子這麽靈了。”闵仲方往闵興義的方向瞥了一眼,“該不會是跟着你尾巴後面來的吧。你他媽敢害老子,老子弄死你!”
“方爺,不能啊。應該是最近動作有點大,條子們例行檢查,過了這幾天就沒事了。”闵興義抹了抹腦門的冷汗,賠笑着道。
“只能先停幾天了。”闵仲方琢磨着,當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而後邊掏出手機聯系那邊的人,邊往土瓦房裏走,闵興義跟在他的後面,一起進去了。
計鳴淇一直窩在駕駛室裏,這會兒安靜了他才跳下車,走向空地。
那個被打折腿的女孩被丢在在一堆瓦礫上,計鳴淇走到她的旁邊。
這個女孩也是他帶來的,彼時她還那麽美麗,一雙小鹿似的眼睛,好像只能裝下他一個人,女孩靠在他懷裏,許願計鳴淇以後只愛她一個人。可是現在,她變得又髒又難看。
他怎麽可能喜歡這樣的她呢?
“求……你……”女孩幾乎發不出聲音,話從口中出來,斷斷續續只聽得到氣聲,“水……水……”
計鳴淇默默的看着她,他的心底卻萌生出了另一種念頭,他先前不明白為什麽那群人這麽執着着要抓這些女生。現在,他好像能體會到一點了,看着這些平日裏天真無憂的女生,碾進塵土裏,卑微地乞求他,他心底有一種莫大的快感,被取悅的快感。
他拾起被闵興義丢掉的礦泉水瓶,将裏面剩的一些水倒在女孩的臉上。
表情冷漠,滿目憐憫。
許為溪感覺很不好,雖然暈車是常态,但自從自己學了駕照後,就好了很多了。
結果今天又在梁亭松這遭遇“滑鐵盧”了。梁亭松為了最快到達長明區,走了不少崎岖不平的小路,一路上蕩得許為溪胃裏翻江倒海。
剛到派出所門口停下車,許為溪就推開車門,跑到一邊幹嘔起來。
自己要跟過來,再難受也得受着。許為溪心下明白這個理兒,但嘔到眼淚都出來的時候,他還是有些沒來由的難過。比如,路上梁亭松看到他緊閉雙眼時就問他是不是暈車,他雖然沒有回答,但表現的已經夠明顯了。結果梁亭松開着車就往小路上跑。
這是給他長記性呢。
梁亭松進了派出所大廳,半晌端出來一杯溫水,胳膊上還挂着一條毛巾。
“知道自己暈車還往後坐。”梁亭松把杯子塞到人手裏,又把毛巾蓋到人頭上。
“我怕你趕我下車。”許為溪抿了口水,把毛巾往自己臉上抹了一下。被冷水浸濕的毛巾,讓許為溪因為幹嘔而發紅發燙的臉,一下子冷靜下來。
“那我趕你了嗎?”梁亭松覺得好笑,明明是這人自己主動要上車的,一番話倒顯得他是那個不講道理的。
“沒有。”許為溪把自己的臉蒙進毛巾裏,毛巾掩壓着他接下來的話,語氣裏多少帶點委屈,“也說不準。”
就這都到地方了,還說不準。要是一開始就丢下車,指不定怎麽說他呢。梁亭松伸手摁了摁眉心,走回派出所大廳,“行了,好了就進來。”
“嗯。”許為溪将毛巾悄悄移開一些,便看到了梁亭松的背影,他手指摩挲這水杯的瓶身,眼裏的笑在一瞬間偷跑出來。
失蹤女孩、卡車、絡腮胡男人,年輕男生,梁亭松在白板上寫下這些字,然後在旁邊标上重點。
“梁組長,我們接到總局的命令就對管轄區進行調查處理了。”一個年輕警察舉手說到。
“我們也是。”“我們也。”長明區因為住宅多,設置的派出所也多,人手反而更充裕一些。
“嗯,目前我們已知的嫌疑人有四個,一個是這個男生,計鳴淇,另外一個是這個,絡腮胡男人。交警方面反饋車上還有另外兩個男人。”梁亭松伸手示意安靜,用筆在白板上圈點着,“嫌疑車輛是一輛廂式貨車,僞裝成農畜産品運輸後進入長明區。”
“區內緊急管控做的及時,嫌疑人現在應該還滞留在某處,拐賣的女孩們應該也沒有被轉移。接下來的時間,所有人分成三組,一組去調取路面監控,二組對廢棄房屋、工廠、城中村等地區進行地毯式搜查,三組便衣去街道、小巷排查。林鐘協助一組,梧禹協助二組。”
不知何時進到會議室的許為溪擡起頭,朝梁亭松投去一個“我可以我也行”的眼神。梁亭松眼皮一跳,略過了那人的視線。
“現在,請各位立刻達到自己的崗位,保持聯絡。”梁亭松将筆擱在臺板上,像是敲下了迎戰的第一道鼓聲。
待會議室裏的民警走完,梁亭松抄起挂在椅子上的制服外套,準備往外走。
“梁警官,我也可以幫忙。”許為溪跟上他的腳步。
“我們是在辦案,不是在過家家,你是警察嗎?”梁亭松走進更衣室,三組便衣是需要現場指揮的,他也需要更換便服,“許先生,你留在派出所就可以了。”
“我确實不是警察,但是我跟便衣警察的區別在于,他們需要假扮普通人,而我,就是普通人。”許為溪伸手摁住梁亭松要關上的更衣室門,腳往前一邁,卡在門縫間,“最重要的是,我聽警察的。”
看着人這一副他不同意就不撒手的架勢,梁亭松嘆了一口氣,“可以帶你去,但不許亂跑,跟在我後面就行。”
“是,時刻聽從梁警官指揮。”許為溪聞言立刻乖巧地抽回腳,順便貼心地給人關好門,“我等你。”
梁亭松背靠着門,擡手拍了拍腦袋,反思自己的行為,讓懷疑對象參與案件調查,他也是忙昏腦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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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亭松提醒您:
越級上報不可行,請勿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