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章節

道:“方供奉,你放心,我沒有那樣不識趣;今日來不過是為了讨要那座你答應了給我的流水小樓。”

方攀龍令小厮将裝在木盒中的小樓取來,放在長案上。

木盒向四面打開,拼成一個長長的池塘,長橋曲折,假山嶙峋,池中一座雙層木樓,樓中橋上,三名木雕文士與三名美人,或坐或立。小厮往池中注入清水,轉動樞紐,水車慢慢轉動起來,六名小人舉手投足,緩緩轉身,宛若立時便會走出來。

蘇蘇驚奇得瞪大了眼,好半天才“哦”了一聲,眼波一橫,帶着三分嬌嗔、一分薄怒地笑道:“方供奉,流水小橋你既然送了給我,以後可不許再給別人建哦,要不然我可不依!噢,我的住處逼窄得很,不如暫且寄在方供奉府上如何?唉,長安居,大不易,我們下榻的迎春樓,還說是臨安城排名第二的大客棧呢,看起來還不如方供奉府上的後園大。”

方攀龍只怕她下一步便要提出到他家中借宿,蘇蘇卻似已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麽,睐眼一笑道:“幾位大人都願意借出城外的莊院來,不過住在迎春樓也自有它的好處,別個地方,怎麽能夠在深夜歸來時還能買到五芳齋的金絲蜜餞、味福樓的宋嫂魚羹、何家老店的玫瑰香脂,還有寶織坊最新樣式的雲錦雪綢?”

方攀龍啼笑皆非地坐了下來。

他開始覺得,蘇蘇在臨安城如此受歡迎,恐怕還不僅僅因為她的美貌與風騷——這不是一個好字眼,但是方攀龍想不出更恰當的詞來形容蘇蘇的風格——蘇蘇的言語舉止之中,帶着一種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的豪邁坦蕩,令人忘憂。

蘇蘇臨走之前,方攀龍道:“蘇蘇姑娘,我不會造第二座七寶樓臺,正如我答應你不造第二座流水小樓。所以,你最好對那些人說清楚,換一樣東西去難為他們。”

蘇蘇眉一挑:“我偏不換,又怎樣?”

她揚長而去。

不過方攀龍很快聽到,蘇蘇指明了要與那一座遠在襄陽的七寶樓臺一模一樣的寶樓。但是,黃金有價玉無價,這世上只怕是找不到第二尊同樣美麗的無瑕綠玉來制作那座樓臺的基座——除非有人有膽子去将那一尊寶樓弄來。

這不是有意為難臨安城這些達官貴人嗎?

蘇蘇笑吟吟地對其中一位仰慕者說道:“別發愁,也許過一段時間我就會改變主意,想要另外一樣你們弄得到的東西。你也知道,女人的主意是變得很快的噢——”

不知不覺中,蘇蘇已開始成為方攀龍府上的常客。有時候她的理由是來看一看她的那座流水小樓,有時候是喝醉了酒逃席逃到這兒,也有時候是來找方攀龍為她制作某種特殊的器具——中秋之夜,蘇蘇與菊部頭在西湖上鬥舞,全憑了方攀龍制作的五層樓船和噴灑水霧的竹槍,讓蘇蘇如在雲端中起舞,僅此意境,便已令湖上湖畔的游人,驚為天仙,菊部頭一曲未完,便含羞帶憤而去。

現在蘇蘇想要的是一顆據說能夠光耀十丈、明辨發絲的夜明珠。

這世上夜明珠不是沒有,但是這樣的夜明珠,只見于傳說,還從沒有人能夠一識廬山真面目。

方攀龍與蘇蘇已經混得很熟——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也許是因為蘇蘇在他面前坦白得就像他的兄弟。

那天夜裏蘇蘇再一次逃席逃到他家中時,方攀龍不免說道:“蘇蘇,你這麽夜夜笙歌地過日子,好像快活得很啊!”

蘇蘇斜他一眼:“所以你覺得我是在故意為難別人,其實我根本就不想嫁人,是不是?”

方攀龍但笑不語。

蘇蘇趴在長案上,唉聲嘆氣地說道:“這世上的好男人,本來就不多;十個裏面,又有九個已經是別人的相公,我很懶,不想和別人去争;至于餘下那一個呢,就算沒出家也與和尚差不了許多——你說叫我嫁誰去?”

方攀龍駭笑道:“蘇蘇,你不會是在暗示這餘下一個是我吧?”

蘇蘇哼了一聲:“你倒想呢!”

方攀龍覺得蘇蘇終歸還是有點兒悶悶不樂。

也難怪她。這紙醉金迷的臨安城中,哪有一個富貴中人,能夠讓蘇蘇覺得是可以委身下嫁的?

蘇蘇一連十幾天沒有再來。偌大的庭院,驀地裏冷清下來。

這其間臨安城又出了一件大事。官家千方百計迎回了失陷于北方的生母韋太妃,韋妃回銮之後,卻揭出柔福早已死于北方苦寒之地的秘聞,也就是說,現在這個柔福長公主,純屬假冒。大理寺審問的結果,原來是當年靖康之亂時,有宮女逃至民間,遇見一個酷似柔福的帶發修行的女尼,這女尼便由此生心,套問出宮中種種情形,假冒柔福奔逃至臨安,享了這十幾年的榮華富貴。

假柔福被問成斬立決,官家以其貌似柔福,終究心有不忍,賜她于獄中自盡,以免當衆受辱;至于驸馬,全不知情,不予追究,只奪了爵位府第,仍為一平民。

方攀龍感嘆不已。這十幾年來,有誰想得到柔福長公主居然是假冒?

也就在那天夜裏,蘇蘇再一次來到他家中。

蘇蘇常在他家中出入,方攀龍不想太過引人注目,專為蘇蘇開了一條秘道。

夜深人靜,蘇蘇突然從秘道中冒出來,倒将方攀龍吓了一跳。

蘇蘇一鑽出來,便長籲一口氣,仰倒在方夢龍的羅漢榻上,嘆息着道:“我的腰酸,我的背痛,方供奉,你什麽時候造一個木人出來,專為我按摩骨節好不好?你不是說,周穆王時,就有人造出了會跳舞的木人了嗎?”

方攀龍将一方白布蓋上沙盤,以免未完成的模型被多手多腳的蘇蘇給弄壞,之後才道:“這些天你在忙什麽呢?居然會嚷腰醉背痛——我還以為只有上了年紀的女人才會這樣呢。”

話一出口,方攀龍便覺得,與蘇蘇混了這麽些日子下來,自己說話的口氣都越來越像蘇蘇那般愛冷嘲熱諷了。

蘇蘇沒好氣地道:“少說點風涼話好不好?喂,你對這臨安城的街道和水道了如指掌,你倒說說,怎麽樣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弄兩個人出去?”

方攀龍疑惑地打量着她:“這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情。兩個什麽人?”

蘇蘇看看他,詭秘地一笑,幾乎是咬着他的耳朵說道:“柔福長公主和她的驸馬。”

方攀龍差點兒沒跳起來,瞪着蘇蘇道:“你要害死你自己?”

蘇蘇仍是一臉皮皮的笑:“你只說,幫不幫?”

方攀龍仍是不解:“這又關你什麽事了?”

以蘇蘇的風格,是絕不會去管這種閑事的。

蘇蘇的眉頭豎了起來:“我就是不服!”見方攀龍茫然,蘇蘇惱怒地一腳踢來,自然是沒有踢中——一邊忿忿地道:“整個臨安城,除了你這呆子,誰都知道柔福長公主根本就是真的柔福,韋妃非要制她于死地,為的不過是柔福是她在北方失節嫁人的見證人罷了!我就是不服這口氣!黑白豈能如此颠倒?我就偏要讓那韋妃看看,就算她是皇帝的生母,也不見得能夠只手遮天!”

方攀龍注視着雙頰噴火的蘇蘇。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蘇蘇。

蘇蘇又仆倒在羅漢榻上:“這兩天我都快累癱了——你倒是快想辦法呀,再拖下去,說不定居然也會有人懷疑到我頭上來,柔福和她的驸馬,只怕在我那兒就藏不住了!”

方攀龍皺皺眉:“柔福自己能夠逃出大理寺監獄,就算萬幸了,還拖上一個驸馬做什麽?多帶一個人,就多一層風險。”

蘇蘇翻了個白眼:“真受不了你。人家恩愛夫妻十幾年,你倒是輕巧,說拆散就拆散。再說了,韋妃回過神來,遲早還不是要收拾掉同樣知情的驸馬?你倒是想出辦法來沒有?”

方攀龍沉吟着道:“這兩天大理寺在搜查一個重犯,查得緊得很,城門和水門都把守得密不透風——原本他們要抓的人其實是柔福長公主。認識她的人太多,只怕這兩條路都走不通。”

他忽然一笑,蘇蘇立時警惕起來,覺得他這一笑大是不懷好意。

方攀龍已開口說道:“真要逃的話,只有一條路可走——下水道。”

臨安城的下水道,都是十年前由方攀龍主持重新修建的,巨大的陶管,足有一人高,深埋在地下五尺,四通八達,穿城而過,最終将污水排入錢塘江中,臨安城從此再無積水污物堵塞之虞。

迷宮般的下水道,除了方攀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它在地下的走向。

那的确是最安全的逃生路。

蘇蘇的臉卻垮了下來:“不會吧?你叫我去鑽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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