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晚還好,中午這個時間段就有點尴尬。
雖然請了護工,但看對方一把年紀,戚闵也不好老是勞動他給自己把屎把尿,因此就排洩在痰盂裏,痰盂每天傍晚洗一次。
如果是小號還好,如果是大號……雖然加了蓋,也總是有點味兒。
可能是醫生職業的特殊性,在空氣飄散的異味中衛文華也能面帶笑容地跟他交談。
戚闵都忍不住感嘆了:這是怎樣一種敬業的精神啊!不容易啊不容易!
他簡直要肅然起敬了。
每次聊完天衛文華還會額外給他開點鎮痛藥。
那些藥能讓他一夜好眠,不被骨折的左腿折磨導致做奇奇怪怪的夢。
但是戚闵臉皮薄,這樣反複社死,也是有點遭不住了。
有心想要讓對方別來,但每次頂着衛文華慈愛的目光,戚闵拒絕的話好幾次到了喉嚨又咽了回去。
最後依舊在異味中硬着頭皮跟對方寒暄。
幸好這樣的日子在一星期後戚闵被對方告知能下地行走後結束了。
雖然每天只能走動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但好歹能自護工幫助下扶着到廁所自主大小便,不用再使用痰盂了。
病房的空氣都清新了許多,起碼能夠自在地跟自己主治醫師聊天。
然而接下來幾天,衛文華又不來了。
戚闵:……
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很無聊,唯一能解悶的只有手機。
戚闵用衛醫生友情提供的萬能充給手機充了電,每天在那裏玩貪吃蛇。
沒法子,網速太慢了。
每次看到網頁上的進度條,以及發短信的圈圈,戚闵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漫長的等待并不是總有成果。
當進度條到底依舊加載不出來,需要重新點出去再點進來時。
郝鵬口中文靜了許多的戚闵就有一種暴虐的沖動,想要把這近年的新款手機砸了!
這天夜裏戚闵被尿意憋醒了。
自從衛醫生不來,沒有鎮痛劑,戚闵這兩天的入睡的時間就大大延長了。
睡得不安穩,這就導致夜間新陳代謝加速,尿意醞釀得比熟睡時要快很多。
戚闵睜開眼,病房一片昏暗,只有窗外有些許燈光照射進來。
自從自己能拄拐杖下地行走,就讓常姓的護工老哥把那破痰盂給提走了。
而護工每天晚上8點就下班了。
……哎呀!失策了!
躺在床上憋了一會兒,戚闵試圖欺騙自己的感官繼續睡,但憋了一會兒還是憋不住了。
無可奈何地翻了個身,戚闵坐起來,結果冷不丁看見床前杵了個黑影。
“吓!”
各種思緒在腦中一閃而過,戚闵抿緊了嘴唇,悄悄伸出手按在了靠在床頭櫃的拐杖上。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吧。”
那黑影向前一步,一張熟悉的英俊面龐呵呵笑着顯露在窗外照射進的路燈光中。
是衛文華。
戚闵:“……”
戚闵:“……您有事嗎?”
“哦,沒什麽,就是我今天值夜班,順道來看看你……剛剛看你睡得挺香,就沒有打擾。”
戚闵:“……”我謝謝你啊!
黝黑的病房沒有其他人,衛文華幹脆在黑暗中跟戚闵聊了起來:“這兩天比較忙,腿還好吧?”
“……還好”戚闵想讓對方趕緊走開,随口回答道,一手抓着拐杖不放。
然而最可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衛文華注意到他的動作,興致勃勃道:“怎麽?你是想要上廁所嗎?來來來,我幫你!”
“……”
還沒來得及拒絕,戚闵就被衛文華從床上拖了起來。
對方力氣很大,但是動作卻很細致,戚闵的左腿在移動過程中沒有被磕碰到。
等戚闵靠着牆單腳站立好,衛文華又拿來拐杖遞給他,自己則架着戚闵的右手,就這樣半拖半拽的,他攙扶着欲言又止的戚闵往外走去。
深夜的病房區一片昏暗,走廊裏安全出口的消防燈在散發着幽幽綠光,場景顯得有幾分怪誕。
一片寂靜之中只有二人的腳步聲和拐杖落地發出的清脆聲響。
戚闵的病房在走廊一邊,廁所在走廊另一頭。
走廊中間是護士站。
這會兒護士站裏關着燈,只有懸挂在頂上的LED電子鐘閃爍着紅光。
戚闵瞥了一眼,只見上面顯示着年月日時間、星期幾,以及溫度和濕度。
紅光籠罩之下,戚闵看見護士站裏還有一個小門,大概是個小型休息室。
休息室的門開了一道縫,裏面漆黑一片。
門外放了張輪椅,正面朝着這邊。
整個走廊都阒靜無聲,空蕩蕩的輪椅在紅綠色系的燈光之下顯得分外詭異。
戚闵有些汗濕的右手抓緊了拐杖,開始沒話找話:“衛醫生,你們醫生上夜班都幹些什麽啊?不忙嗎?”
“嗯……寫病歷、查房、辦出院,如果有突發狀況就跟白天一樣,做手術、門診,忙得時候到第二天下午也不能休息,基本是無縫銜接白班了。”
“今天還好,夜裏沒有急診重患,住院病人情況也很平穩,所以不忙。”
“你是我查房的最後一個病人了,幫你上完廁所我就要去休息了。”
衛文華講話慢條斯理,嗓音清越有磁性,大大緩解了戚闵的緊張情緒。
說來奇怪,衛文華對戚闵這些病人可以說是相當和藹可親,但戚闵面對對方時總能感受到一種特殊的壓力。
在看到衛文華深夜站在自己床頭的時候,這種壓力達到了頂峰。
要不是腿腳不便,估計戚闵都會當場跳起來用拐杖将對方擊倒,然後有多遠逃多遠。
……然而實際上人家當時只是正好值夜班查房罷了。
而自己也算是衛文華負責的病人,查房的時候順便關心一下也是很正常的事。
想到這裏戚闵有些慶幸自己沒有一時沖動把衛醫生打傷,不然這會兒還真不好收場了。
戚闵最近一直有些神經兮兮的。
是因為被車撞了之後的創傷性應激後遺症讓自己精神緊張嗎?
還是行動不便又沒有親人朋友在身邊讓自己變得敏感?
總之在身處這間醫院的時候戚闵總有一種緊迫感。
對了,還有那個沒由來的怪夢。
純白的空間還有星星……那到底是什麽地方?
戚闵總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而這忘記的東西很重要。
住院多天卻沒有絲毫頭緒的戚闵越來越焦慮。
這時候只聽衛文華道:“對了,住院這麽多天,你父母工作很忙嗎?怎麽都不見他們來看你?”
戚闵頓了頓,有些艱難地回憶道:“嗯……我父母工作比較忙……”
說起來,他父母是做什麽工作的?……他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正苦思冥想間戚闵只覺得頭上一陣溫熱。
擡起頭只見自己腦袋上的大手正緩緩收回。
戚闵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是自己的沉默讓對方誤會了。
接下來聽得衛文華緩緩道:“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我母親一個人把我撫養長大。她對我……很嚴格……”
“高考過後,我母親被檢查出了癌症,檢查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中晚期了……有時候夜裏醒來能聽到她在牆壁另一邊翻身,我知道那是因為她疼得睡不着覺。”
戚闵安靜地聽着。
“我填報了離家很近的醫學院,方便照顧她,也希望我學的知識能幫到她。”
“……我母親得的是肝癌,發展到後期幾乎是每天都要承受難以忍受的疼痛,只能靠着鎮痛類藥物強挨着。”
“然而就算是這樣,到我大三的時候,她還是去世了,死的時候只有一把骨頭……”
說到這裏,衛文華似乎沉浸在了傷痛中,久久沒有說話。
戚闵有點不知所措。
好一會兒才道:“……衛醫生你別難過,你母親九泉之下看到你現在出息的樣子,她一定也很安慰的,你是個好醫生。”
衛文華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在綠色消防燈映照下他的嘴角帶着笑容,面色顯得十分柔和。
“是啊,雖然救不了我母親,但這些年我卻幫助了無數和我母親一樣的病人,她一定很欣慰。”
說到最後話音低了下去,有些含糊不清。
戚闵疑惑地看向他。
衛文華卻避開了他的視線,轉而道:“你也不要怨恨你的父母,他們辛勤工作也是為了給你更好的生活……”
“……在這個社會,每個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有需要遵守的規則……哪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呢?”
衛文華近乎喃喃自語地反問着,直視前方的視線有些發散。
經過這樣一番談心,二人的關系拉近不少。
上完廁所回程的時候,衛文華甚至蹲下來要背戚闵回去。
不過戚闵拒絕了。
要對方幫自己上廁所已經很不好意思了,他可不想再這樣麻煩他。
衛文華微微笑着打趣道:“上來吧,我看到你,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兒子一樣,如果我結婚早,估計孩子都像你這麽大了……”
“……而且我背着你走,比你那龜速挪動要快得多,你也想早點回病房休息吧!”
戚闵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順從地趴在了衛文華的背上,手裏拎着拐杖由衛文華一路背回了病房。
把戚闵安置在床上後,衛文華囑咐戚闵這一個星期內,每天走動的時間最好不要超過一個小時,以免影響腿部的矯正愈合。
有需要的話他可以讓護士重新給他一個痰盂,方便他夜間上廁所。
“對了,”衛文華邊說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板藥片,裏面塑封着兩排黃白相間的膠囊。
“之前我給你的藥已經吃完了吧……”
“骨折手術後的早期會有一些疼痛,這是正常的,如果實在睡不着,可以酌情吃一顆,這是布洛芬,副作用不大,不過不要吃太多,”
說道這裏對方頓了頓,繼續道:“一次最多兩粒,效果可以持續一天。”
戚闵點了點頭,接過後鄭重地道了謝。
臨走的時候,衛文華甚至給他掖了掖被角。
精神放松地躺在幹爽的被窩裏,戚闵昏昏欲睡間想着:衛醫生,真是個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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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人(半夜驚醒)(發現床頭有人):啊!!!!
七命(半夜驚醒)(發現床頭有人):……你有事嗎?
商靜水:……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