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我再震驚,再不可置信,再勸說自己不過是巧合,但過往種種卻一直湧進我腦中,紛亂冗雜。
我斂下神色,竭力壓下心中種種疑惑,裝作不經意問道:“陛下知道屈大人愛面子,怎還同我說這些糗事?”
他轉過頭來,挑眉笑道:“我這人可是睚眦必報,特別是屈堯,他惹惱我,我可是要還回來。”
我看着聖上那得意的樣子,心中想,若是屈堯真是死了,他哪會有這樣的語氣?依聖上脾氣,該會懷惜地嘴硬說他死得都成一抔黃土,還怕他做甚……
所以屈堯真的未死?可我當年親眼見了他那白布下的一顆頭顱……
我又問:“聖上可是報那一箭之仇?”
聖上搖頭:“我知曉他不是故意,那一箭之仇我就沒打算報,是他自己非要替我中……”他頓了頓,“非要自己還這債。”
聖上道:“我當時還感動不已,後來發現都是他想好的計謀,是為自己鋪路,我雖也不在意,但他當年看過我笑話,我就要将他的錯處說給你聽,也算以牙還牙,”他得意地笑笑,又頓了頓,道:“不過你千萬莫與他人說,他極愛面子。”
好像小孩子賭氣……
即使滿腹心事,我也有些想笑,道:“陛下又何必說給我聽……”
聖上未答,只是看我一眼,湊過來,臉上顯出些好奇,還有幾分尴尬,他道:“老是說屈堯也膩了,不如說說你吧,我瞧今日你在朝上無精打采,可是發生些……”
門外響起叩門聲,一個男聲傳來,叫道:“溫久。”
聖上驚愣一下,又恢複常色,喊道:“我還沒說完。”
“你談得夠久了,”那人聲音沉沉,像是有些不悅,“墨伴想必也累了,應該讓他回去休息才是,不是嗎。”
這人氣勢好足!明明是商量的話,卻用着篤定命令的語氣……
我看向聖上,他卻按住我肩,自己走向門外,他開了門,有些不滿道:“你怎這醋都要吃!上次也是,沒完沒了,都說了我是與他說說話,這才多久……”
那人道:“你從前就愛找他說話。”
“你這是聽誰說的!”
“你說我從哪聽的。”
聖上沒有說話,卻忽然打了個手勢,向那人湊過身去,好像是在耳語,又好像是在親昵,我偏過頭,不敢再看。
那人緩了語氣,小聲道:“你怎事事都要管……自己解決便是,不可讓……”
“明明是你……”
他們兩人聲音太小太小,我實在聽不清楚。
那人靜默一會,道:“你與他待在房內待得太久……”
“好好好,我知道了……”聖上連忙轉身回來。
他走到我身邊,有些不舍,又有些歉疚地說:“程與,我們改日再來說說話吧,同你說話我一向都很舒心。”
我笑着點了點頭,正要行禮退下,他就拽住我,說:“以後私下免禮,若是你願意,可稱我字,我沒禮數慣了,有時名和字分不清叫你,你可不要怪罪。”
我怎可能怪罪,以字相稱,是否與陛下太過親近……
可其實他早已說過多次,從前他就對我青眼有加,連我也不知為何。
“是。”
聖上興趣愈濃:“那你叫聲溫久來聽聽!”
“溫久。”
他笑得十分開心,一雙眼的風情妙色又染上了孩童般的稚氣。
而我滿腦子都是陛下長得真好看……
他拍了拍我的肩,還要來摸我的臉,這時我也看到門外那人進來,面色十分無奈。
那人頭戴玉冠,腳踏官靴,一身玄色衣裳繡着精致竹紋,他背手而立,容貌俊逸卻又冷硬,又因那雙微挑的鳳眼顯出些柔情,他腳上是一品級的官靴,是朝中官員,而他的面容染上些許風霜磨砺,一看就不是文官。
我瞧着他,感覺甚是熟悉,我定是在哪見過他,可為何又想不起來……
我愣愣想着,反應過來,卻又不敢抓住陛下手腕,正不知所措時,那人又嘆道:“溫久……”
聖上住了手,手腕硬生生轉了個彎,只捏了捏我的肩,小聲嘆了口氣。
我啞然失笑,知道聖上不會怪罪,對他行了個常禮,走到那人面前也鞠了一禮,那人對我點了點頭,我便離開了。
後面兩人又說了些話,我聽不太清,更不敢回頭,便匆匆離去。
公公早在院外等候,見我出來,說是讓我在宮中用膳,而後又親自将我送出宮門。
路上我有心打聽,道:“公公恕我無禮,實在是怕冒犯他人,不知公公可知陛下身邊之人我該如何稱呼?”
公公笑道:“這……奴才也不敢說,不如稱一聲大人吧。”
我點點頭,知道問不出什麽,滿懷心事地回了府。
我回到府上時,已是半分夜色,我忙回到房中,從我衣箱裏的盒子裏尋來那張紅葉箋,我點燃燭臺,燈火微弱,我湊近燈火細細看着。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我小聲念了數遍。
那‘君’字與其他歪歪扭扭的字相比,确實格格不入,反而方方正正,我自小練字,怎會對字跡不熟,這‘君’字分明跟那幅畫上的‘君’一模一樣……
我的心愈發沉重。
這是巧合嗎?若是巧合,那其他的跡象又如何解釋?
陳瑜偏殿鬧事,縱使有理,陛下卻也如此偏袒他,短短一年多,陳瑜做到工部如今官職,還有,剛剛聖上在殿前向陳瑜傳的眼色……
若陳瑜真是屈堯,我與他如此親近,那屈堯口中的小團又作何解釋……
小團……
陳瑜說他第一次見我,小小一只,又白又軟,像個糯米團子,可我那時那般模樣,仿若行将就木,哪是他口中的……
糯米團子……
聖上聲音猶如在我耳邊響起:“……他支支吾吾,就是不肯說,過了幾天,許是憋不住,又跑來問我一遍,才說,叫小團,是他悄悄取的名,叫小團……”
淩亂床榻,屈堯帶着酒氣的吻落在我臉頰嘴邊,他眼中映着我的模樣,又埋下身去,叫道:“小團……”
“小團……”我坐在房內,手裏拿着那紅葉箋,嘴裏喃喃自語。
他悄悄取的名……糯米團子……
“……聰穎才高,脾氣卻怪,又極好面子,不将任何人放在眼裏……”
“……像他這樣的人,應是怎麽也不肯直接送,定是別別扭扭地送給別人……”
我擡眼看那微光燭火,依稀像那昏暗官道裏的紅梅夜燈。
他當時朗聲叫我,我回頭,見他快步走來,拿起手中燈火,對我笑道:
“我來賀你升遷之喜……”
當時又黑又冷,我的臉又燙又熱,心也又亂又麻,他走在我身邊,我連呼吸都不敢太重,我滿心都是他,哪曾想過我升官早就是當時一兩月之前的事情。
那燈面和帕角的紅梅,漆黑的官道,他給我錦帕的猶豫如今好像都變成了他的緊張,我不敢要,他卻塞到我手上。
他當時怎麽說的?
他聲音低沉,像是在抖,又像是不在乎,他道:“當是賀你升遷之禮……”
我當時也在緊張,一直低着頭,從未注意到他的異樣,如今想來,他當時是否也是與我一樣。
他丹青極好,那燈面紅梅想也是他所畫,他不好直接送,是否也是為了讓我看到那枝紅梅,硬要等我提起……
對了,陳瑜他也送過我紅梅……
那時凜冬寒風,紅梅似血,我在他懷裏睡下,他說:
“我就是想送你紅梅……”
我當時迷迷糊糊,笑着說:“你想送什麽我都喜歡……”
他深深看我一眼,眼裏是我,卻又像是漫天風雪。
我被回憶中的冷風刺醒,打了個哆嗦,回過神來,卻發現只是房內窗戶未關,冷風吹來,臉上一片冰涼水漬。
我踉跄起身,袍袖卻打翻了燭臺,油火撲到那紅葉箋上,我吓得面無血色,連忙扶穩了燭臺,又用手壓熄紙上火苗。
我左手手心燙出一片紅痕,右手手背也被燈油燎出幾個小水泡,可我無暇顧及,只痛惜着焦紅葉箋上的詩已經燒沒了幾個字,邊緣焦黑,還被燈油所污,哪還是他當初送我時的模樣?
房內突然多了一個人,我似有所感,轉過頭去。
冷風灌進屋內,如今料峭春時,也是冷風瑟瑟。
他站在遠處,血紅着眼,問:
“墨伴,你是……要将它燒了嗎……”
皇上CP: 我可終于露臉了
程與(?д?;?): 沒錯,我看到了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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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嗚!讓評論來得更猛烈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