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啊,捉魚,捉那條受傷的美人魚去了。”
錢汝珍立時明白過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有引來鳳凰,才能克制龍女,讓姬瑤花從中取利。
這樣周密的計劃,環環相扣,龍女只怕很難逃脫姬瑤花的追捕。
他們這麽容易就抓到了姬瑤光,會不會又是一個圈套?
姬瑤光仍是那付欲笑不笑、高深莫測的模樣。
錢汝珍覺得自己也開始頭痛了。
鳳凰明白到這一切之後,她的決定很簡單。
既然姬瑤花很可能已經控制了龍女,他們就一定要抓緊姬瑤光這個人質,才不必擔心姬瑤花翻出什麽花樣來。
她真的很生氣。
這一切都是一個接一個的圈套。
她發誓,姬瑤花找來時,她一定要痛痛快快地教訓教訓這頭詭計多端的九尾狐。
【七、】
川江幫的川東分舵設在萬州。
萬州是川東最大的碼頭。舉目所見,江面上密密麻麻排滿了船只,空氣中彌漫着桐油、豬鬃和各色藥材的氣味;另有大大小小的糧船,沿江而下,蔚為壯觀。
近午時分,船停靠在川江幫專用的碼頭。
鳳凰下船時,碼頭上的喧嘩立刻像疾風吹過草原一般一波波地自近而遠地消失。
走在一旁的錢汝珍,不無感嘆地注意到,這幾天來,鳳凰心中緩緩彌漫的怒意,令得她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隐隐約約的焰光,仿佛一團火焰照亮了碧濤滾滾的川江。
姬瑤光理所當然地坐上了本是川江幫派來接錢汝珍的一擡竹涼轎,眯着眼享受着江面吹來的清風,待到一行人在分舵大院門前停下時,他已經睡得迷迷糊糊。
鳳凰緊抿着嘴,看着姬瑤光被安置在錢汝珍的房中。
錢汝珍正待為鳳凰安排住處,門外一陣喧鬧,幾名幫衆神色古怪地看看鳳凰,退了出去。錢汝珍的臉色也是微微一變,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門外少女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錢夫子,你瞞得我們好啊!”
清脆得如雲雀一般的聲音,仿佛已經令人看到一個活潑得如雲雀一般的少女。
錢汝珍一臉無奈地向鳳凰說道:“這是幫主的小姐,我們都叫她銀雀兒。鳳姑娘也可以這麽叫她。這小丫頭有時候說話沒心沒肺的,鳳姑娘不必同她一般見識。”
連跑帶跳地闖進來的銀雀兒,身材纖小,五官纖秀,小鳥兒般飛撲到錢汝珍身邊,又笑又叫地嚷着一定要他解釋清楚為什麽一直瞞着大家他居然會有一身好水性、居然能夠同龍女在水中交戰多時。
錢汝珍的尴尬,鳳凰都看在眼裏。
她微微一笑,別開頭去。
但是一根刺卻橫在心中,梗得她臉上的微笑不自覺地僵硬起來。
她的視線觸到了倚在榻上的姬瑤光那對某件事情了然于心一般的微妙眼神。
鳳凰的眉頭不自禁地又皺了起來。
姬瑤光的眼神,讓她感覺更不舒服。
突如其來的,鳳凰決定帶着姬瑤光去峨眉。
她不想在川江幫中等着姬瑤花找上門來。
錢汝珍對她的這個決定很是意外。
姬瑤光在一旁只是別有用心地偷笑,一邊慢悠悠地享用着午餐。
錢汝珍只一轉念,便慨然答道:“既然鳳姑娘要去峨眉,我當然該奉陪到底。只是幫中還有一些事務要處理。這樣吧,今天先休息半天,明天一早,我們就啓程。”
銀雀兒一聽這話,筷子一放,生氣地道:“才剛回來又要走!多陪人家一天不行嘛!”
錢汝珍只當沒有聽見她的抱怨。
姬瑤光看着鳳凰不自禁地微微彎起的嘴角,低下頭又偷笑起來。
飯後錢汝珍匆匆離去,銀雀兒嘟着嘴坐在後院中喂池中的金魚。姬瑤光召來四名幫衆陪他去逛逛萬州城,又回過頭向鳳凰道:“鳳姑娘,你去不去?”
鳳凰沒有閑逛市集的興趣。
但是她又不能讓姬瑤光離開自己的視線。
誰知道這四名幫衆能不能看得住這個跟他姐姐一樣詭計多端的小子。
雖然一路之上,行人紛紛讓道,鳳凰仍然覺得街道之上擁擠得令人難受;而更令人難受的是種種可疑的氣味。混雜着川江之中蒸騰上來的水氣,雖在暮春時節,已經有了悶熱之感。
姬瑤光若有意若無意地向一名幫衆問道:“你們錢夫子是去處理什麽緊急幫務了?”
那幫衆不無自豪地一挺胸答道:“川東糧商十二家和下江糧商二十家前些日子聯手向我們壓低運費,錢夫子去跟他們評理吃講茶去了!那些奸商,怎麽辯得過我們錢夫子,算死他們這一回又要付茶資!”
吃講茶原是川中舊俗。凡有争端,又不想打官司,往往由雙方共同邀集幾位德高望重的鄉紳,選一家茶館,各擺理由,聽憑公斷,輸者付茶水之資。此種場面,往往是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口沫橫飛,煞是壯觀。因此每逢此時,總有不少好事之徒,圍觀評點,樂此不疲,更添不少盛況。
鳳凰不知不覺間,已經跟着他們走到了那家茶館。
茶館內外,人頭攢攢,嗡嗡議論之聲不絕于耳,但是錢汝珍的聲音仍然聽得非常清楚,他正在大談自大宋開國以來,當時物價的漲落與川江上糧船運費的漲落之關系,以證明今日運費之合理,旁征博引,勢如江水,滔滔不絕,對方糧商幾次想打斷他,都插不進話。姬瑤光搖着頭啧啧嘆道:“錢夫子一開口,當真是勇冠三軍、勢不可擋啊,當年諸葛亮舌戰群儒,料來也不過如此吧。”
鳳凰覺得姬瑤光話中暗藏諷刺,但是又抓不住反駁的把柄。
并且她自己恍惚間也有着這樣的錯覺。
錢汝珍的博聞強記、辯才無礙,只用在這等瑣事之上,是不是……
有點兒大材小用?
姬瑤光忽然又感嘆起來:“看起來錢夫子混在這些人當中,過得很自在很快活啊。”
錢汝珍眉飛色舞、睥睨對手的模樣,的确也讓鳳凰感到,他在這兒,就像如魚在水。
也許錢汝珍寄身于市井之中,并沒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根本就是因為,他生來便喜歡與這些販夫走卒、船工行商在一處厮混,喜歡呆在這種喧鬧嘈雜、熱氣騰騰的地方。
鳳凰心中彌漫起一陣不可捉摸的迷茫與紛亂。
她的心底深處,究竟願不願意見到這樣的錢汝珍呢?
她真正想見到的,究竟又是什麽樣的錢汝珍?
大勝而歸的錢汝珍,見到站在茶館門外出神的鳳凰時,不由得一怔。
鳳凰居然來看他舌戰群商?
她是否已經看清、是否已經明白,他是一個完全不屬于她的過往世界的碌碌凡人?
姬瑤光笑吟吟地拍拍錢汝珍的肩:“錢夫子,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鳳姑娘只怕還從沒見識過這等場面,得等一會才能回過神來呢。”
錢汝珍笑一笑,沒有接着這個話頭說下去。
他沒有把握,鳳凰會怎樣看這樣的自己。
在鳳凰的世界中,也許每個人都會認為,能與她攜手的,必定是小溫侯那樣的人物吧。
這樣美麗耀眼、有如烈焰飛鳳的鳳凰……
錢汝珍覺得自己的心中一陣隐隐發疼。
也許他永遠也不能擁有這樣的烈焰……
【八、】
一直到他們上了峨眉山,也沒見姬瑤花露面。
枯茶師太在大廳中接待了他們一行。見到鳳凰這位侄孫女,枯茶師太不過略露一絲笑意表示高興,嚴厲的目光随即轉向了錢汝珍。
她不注意姬瑤光,卻先打量錢汝珍,這讓錢汝珍心念不覺一動。
枯茶師太是不是聽到了什麽傳聞?
打量他良久,枯茶師太說道:“聽說你原本是重慶一個殷實人家的子弟,家中子弟或讀書或從商,唯獨沒有一個舞刀弄槍的。你卻居然能夠與巫山門的龍女在水中争鬥,若非你不能像龍女那樣長時間閉氣,龍女只怕也未必能夠制服你吧。你究竟是誰家門下?”
鳳凰不覺側過頭看着錢汝珍。
這也是她心中隐約的疑問,只不過一直沒有看得很重要而已。
錢汝珍還在遲疑之際,姬瑤光已經吃吃地笑了起來。
峨眉山勢高峻,雖然已是春末夏初,山上仍舊寒氣襲人。姬瑤光瑟縮在太師椅中,嚴嚴實實地裹着一領他在上山前叫錢汝珍買來的棉袍,整個人只露出一張面孔,盯着錢汝珍,笑嘻嘻地說道:“錢夫子,師太在查問你家世呢,你懂不懂師太的意思?還不快快從實招來,好讓師太放心。”
姬瑤光話裏的促狹,讓錢汝珍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窘迫。
他定一定神,方才答道:“我是巫山門集仙峰的棄徒。”
鳳凰禁不住“啊”了一聲。
她自然知道巫山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