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帶血的矢箭
其實細究,林溫根本說不上來自己為何會這麽難過。傅深的人生過得再怎麽艱難,也比孤苦伶仃的他不知道要好到哪裏去。他們階層不同,苦痛從來不能感同身受。更何況他和傅深只是因為共同的複仇目标和利益而短暫的相聚在一起,什麽關系也不是。
可聽傅母講完傅深的往事,他覺得自己的心髒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渾身血液逆流,悶的他喘不過來氣。
他竟無法抑制的心疼傅深。
失控的情緒一直延續到他不管不顧地奔赴而來,在漸落的日暮和如訴的墓群裏找到那個跪坐其中的人。
山風在傅深背後呼嘯。
像一場不見血的淩遲。
刀刀入喉、十年如一日的錐心刺骨,把那個曾經意氣飛揚的少年雕刻成了高位之上的石塑,在沒有活氣的墓碑間跪成了一座不再走動的鐘。
林溫忍不住的難受。
他明知過界、明知不可、明知逾矩,卻還是忍不住向那座奄奄一息的石塑伸出了手。他把那座石像抱在懷裏,妄圖穿破厚重的凝土層,把溫度傳給縮在其中始終沒有放過自己的、十年前那個溺斃自己的幼小靈魂。
或許命運的安排一早便有道理。
死過七次的人從高樓縱身一躍,掉落在了不敢決定自己生死的人懷裏。
那人憐他七次重蹈覆轍悲苦,他心疼那人十年心結難捱。
追究到底才發現,
原來一切都是命數。
半月之後,和韓氏合作的合同全部過會完畢,兩家的合作會如期在天慧公司召開。
合作會只是一個名義上的噱頭,種種事項早已簽字蓋章,過了明路,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但林溫提出要在合作會上公開項目負責人,韓知也想借此機會出出風頭向全公司宣告自己力挽狂瀾的結果,于是雙方一拍即合,欣然應允。
只是在會議開始前半小時,韓知看見自己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妹妹今天竟難得出席了會議,還坐在了項目部的主位上。不過他只是稍感疑惑地皺了下眉,并沒有把這樣的變數放在心上。畢竟韓悅在公司擔任的職位不過是個擺設,只是為了在她未婚夫面前充充門面,并沒有什麽實際性的作用。
更何況外人不知,韓悅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妹,參加會議也算是對他的一種無言支持。他輕飄飄地掃了一眼,就把目光收回來,志得意滿地看着同樣坐在主位上的林溫。
沒什麽比失而複得更顯得珍貴。
無論是項目,還是人。失去了再重新握緊在手裏的感覺,更能把人的情緒調動拉到頂峰。
縱使這些天裏韓知偶爾也會疑惑——他知道當年幫助林溫從他身邊逃走去英國的另有其人,可這個人究竟是誰?和林溫究竟有什麽樣的關系?為什麽林溫回國後完全不見了這個人的蹤影?
但他話到嘴邊,面對林溫的時候卻問不出口。
兩年失去林溫的生活讓他無所适從,也讓他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空落落想見卻見不到的滋味。他嘴上再怎麽說,心裏也清楚明白的知道是自己對林溫有愧。只要能保持現狀,只要林溫能回到他身邊,有些問題,他也可以不去想、不去問。
會議的人數到齊,主持人宣布開始,簡單的流程過完後到了宣布雙方項目負責人的時刻。韓知起身,按照事先商定好的宣出了林溫的名字。這原本是自家公司宣布自家的事,但他特地把這一環節改成了互相宣布,還加入了會議流程。
這是韓知第一次在正式的場合介紹出林溫的名字,不是酒會的舞伴,不是默認的情人,也不是上不得臺面的附庸。不得不說,林溫的成長和進步足以令他側目,兩年時間就可以獲得跟他平起平坐的地位,拿下和他一樣的項目……甚至他都拿不下的項目。他從來沒有過這種體驗,從前他要俯視的人,如今竟然站在了和他并肩的地方。
韓知心裏不僅有複雜的驚訝,還有一種隐秘的自得。因為這顆冉冉升起的商業新星,多年前不過是他家裏豢養的一只寵物。這才是他今天非要親自宣布林溫名字的目的——在場有許多人都知道林溫從前和他的關系,由他來宣布林溫的新身份,實則是一種飽含貶低的炫耀,是一種不以為是的洋洋自得。
縱然他已經發覺自己真心實意的喜歡林溫,但依舊站在施暴者的角度高高在上,甚至欣賞林溫耗盡了心血爬上來對他的小報複。
韓知以為自己掌握全局勝券在握,卻忘了——今時不同往日。
物是人非豈止是字面意思。
林溫又何嘗看不穿韓知這點打壓自己的小把戲,他不過将計就計,放軟姿态,只為了讓獵物在上鈎前放松警惕。
林溫在介紹後站起身。
十字結的領帶順着他暗紅的內衫系下,像血泊裏的一柄塵封已久的利刃。他摸了摸傅深今早送給他的金屬領帶夾,想起那天在墓園,互相汲取對方溫度的擁抱結束後,他将從傅母那裏聽來的往事向傅深和盤托出。傅深卻沒有多驚訝,只是倚在冰冷的石碑旁,勾起一縷他耳邊被風吹散的碎發,悵然道:
“十八歲留下的遺書只是我輸的一塌塗地的證明。那時我沒能看透韓家人虛假的僞裝,以為害姐姐身死的罪魁禍首就是我自己,讓他們的陰謀得逞,把自己撇了個一幹二淨。雖然韓家都只是會躲在暗處捅人刀子的陰私小人,但十八歲那年,我切切實實輸給了他們一次。林溫,告訴你母親死亡真相的那天我說我能理解,那并不是空口無憑的一句随口安慰。那一刻我能共情你心底的感受,那種痛苦、不甘、悔恨和咬牙切齒的仇恨,我都一一體會過。”
“我姐姐的死從頭到尾根本不會是一場意外。在她打給我的那通電話裏,我清楚地聽見了韓天明和韓知的聲音。他們是當着我的面,毫不留情的無視了她的死亡。”
“那是我十年前就輸掉的第一局。”
……
會場寂靜,長桌端坐着各類人精致的皮囊表象。鬼魅叢生,沒人能看破這一圈人心裏的各懷鬼胎。
林溫含笑張口,望向韓知的方向。在衆目睽睽之下,在韓知得勝沾沾自喜的目光之中。
不留餘地地射出了一把帶血的矢箭。
“經我部商議,度假村合作項目負責人将指定天慧公司項目副總。
——韓悅女士擔任。”
那聲音帶着毒和恨,劃破了現場的平靜。
一石激起千層浪。
議論聲、驚嘆聲、和韓知發了瘋一般的拍桌而起聲,都紛紛雜雜的傳進林溫耳朵裏,又被林溫一一隔絕在外。
他只想起那天冷風裏撥雲見霧相互依偎的兩顆真心,和他在心底發誓般的那一句:
“先生,我一定會贏得接下來的每一局。”
“為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