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靜水看着也不像是心眼大的人。
最近這些年輔導機構遍地開花，出了菜市場，往外面大路還有好幾家，而且都推出了類似“試學一月不收費”的套餐。
幾家輔導機構彼此競争，時間長了，家長們退費也是越來越習慣。
一開始可能只有一兩個不講究的家長會退，但到後面估計只要補課結果不理想，就十有八|九會退。
退課的人多了，輔導機構作為營利機構也不可能去承擔這個風險，為了保持利潤，肯定會把成本轉嫁給下面的底層員工。
而面對收入的下降，機構畢竟是飯碗，員工們也不敢怎麽樣，但那些退費的家長們呢？
老是幹白工，卻拿不到應得酬勞的輔導老師們不滿也逐漸堆積，沒辦法對機構發洩，那就只好發洩在學生、家長的身上。
理智一點的可能只是态度變差，教學糊弄；要是運氣不好遇到心眼不大點的，估計就直接采取報複了。
而到藍天來補課的家長們顯然運氣就不怎麽樣。
按照湯晴和苗馨月的對話，補習的家長三天兩頭出事，頻率高到甚至機構裏的老師和學生們都注意到了。
還演變出了鬼故事。
這不止是遇到一個心眼不咋滴的，這是遇到一個反社會犯罪分子啊！
這樣的人為了報複，做出什麽都不奇怪。
而且不像一般老師好糊弄，這人上次一出手，直接把打出退費口號的人給解決了。
現在藍天的校監還待在醫院裏，生死不知呢。
而戚闵對做出這些事的懷疑對象，就是補習老師商靜水。
畢竟戚闵的老爹也沒上藍天裏面補習，唯一和藍天有聯系的就是商靜水了。
自從賴着工資不給，就又是天降花盆，又是中毒住院，多稀罕的概率，都給他短時間撞上了。
戚闵老爹和家長的倒黴是有跡可循，可以說是人為的，但是商靜水這個補習老師的倒黴，又是什麽原因呢？
難不成是壞事做多了反噬？
藍天的詛咒成真了？
早上六點半，菜市場裏人來人往，時不時有人直接穿過菜市場的生鮮區到外面馬路。
也有人不想去去趟菜市場裏面的污水，選擇從小學旁邊的巷子裏走，又快又幹淨。
過了十幾分鐘，從外面的馬路上駛來一輛電瓶車。
電瓶車越駛越近，開車人的輪廓也漸漸清晰：濃眉大眼擋不住的一臉衰相；厚玻璃底眼鏡訴說着視功能的損傷。
開車的人正是商靜水。
戴着新買的頭盔，他坐在電瓶車上悠馬路。
這麽一大早，又是上學日，機構裏沒有課，商靜水自然不是來上班的，而是來菜市場買東西的。
雖然這片還有其他賣東西的商鋪，但集中在菜市場的食物總是要量大便宜很多。
而商靜水平時去藍天上班，走巷子走習慣了。
直接繞過來一路開到這邊的巷子跟前，打算一會兒把車停在小學門口，再步行去買東西。
拐了個彎，就在要進入巷子的時候，商靜水突然感到一陣寒意。
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身體卻先一步做出了動作。
放開把手，商靜水挺身朝後一躍，直接從車上跳了下來。
無人駕駛的小電驢去勢不減，歪歪扭扭地行駛了兩下，一頭撞在巷子中間，倒下了。
商靜水踉跄了兩下，支着腿站住。
商靜水：“……”這跳車的正确姿勢還真是沒白學！
這不！馬上就用上了！
左右環顧一圈，巷口裏外人來人往，沒人注意到這邊的異常。
商靜水眯起眼，伸長手放到胸前。
果然，就在半個臂展的位置，碰到了阻力。
感受着一點冰涼，他摸索着漸漸握實了。
初晨的陽光照在巷口，就在商靜水胸口位置，繃緊的釣魚線反射着着寒光。
順着釣魚線的源頭看過去，他在巷口左右兩邊發現了釘入牆體的釘子，線尾就纏在釘子上，在巷口拉起一條人高的阻攔線。
這釣魚線很挺鋒利的，輕易拉不斷，一看就是好貨色。
商靜水試着往前推了一下，手掌心立馬出現一條血線。
這個高度，要是他剛剛沒有減速直接開過去了……商靜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這已經不是熊孩子惡作劇可以解釋的了，這是有預謀的謀殺！而且是專門沖着他來的！
用舌頭頂了頂腮幫子，商靜水拿出随身放置的水果刀，打開。
“唰”地一聲，釣魚線輕飄飄地從空中落下，掉在地上如同破裂的蛛網。
戚闵一大早就去了學校。
本來想趁着早自修以及課間，向苗馨月和湯晴打聽下藍天補習班的事情，沒想到期間不斷被馮東旺找麻煩。
一會兒讓戚闵去小賣部買早餐零食，一會兒讓戚闵幫他抄下作業答案——沒錯，他甚至連自己抄作業都不願意抄。
還威脅戚闵要是被老師看出來不是他寫的，就要揍他。
沒法子，戚闵只好花時間去模仿這傻比的狗爬字，一直到了第四節 課，都沒找到機會跟兩個女同學搭話。
好容易到了第五節 課課前，東西買完了，作業也都上交了，戚闵一轉頭，卻發現倆女同學都不見了。
一直到上課，結伴去廁所的兩個小夥伴才手挽着手回來。
戚闵：“……”
戚闵難受了。
找老子麻煩是吧！
行！都別活！
終于熬到了下課。
然而這是上午最後一節課了。
一下課，學生們如同饑餓的野狗一般撒丫子奔出了教室，一部分奔向食堂，一部分奔向校外。
戚闵隔壁兩個看似嬌弱的女同學，也發揮出了洪荒之力，聯手擠出一群大漢的屏障，沖向了學校的食堂！
被擠在走廊動彈不得的戚闵：“……”
Wdnmd！
恐怖如斯啊！
滿身大漢腳不沾地地下了樓。
站在教學樓門口看着周圍狼奔豕突的高中生，戚闵陷入了沉思。
果斷腳步一轉，走向人少的校外。
因為老爹住院了，家裏也沒有開火，戚闵自然不是回家吃飯。
菜場那邊有一家小面館，量大實惠。
什麽都不加的話，一碗面只要兩塊五，甚至比食堂還便宜，手頭上沒什麽錢的學生們都愛在這兒吃。戚闵有時候中午懶得回去吃飯，也會在這兒解決。
到了面館，戚闵還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滿地熙攘的高中生裏，商靜水鶴立雞群地坐着，正專注地嗦着面，因為沒有空調，他吃得滿頭大汗的，眼鏡都糊了。
……說是意料之外，倒也沒什麽好吃驚的，畢竟這邊就在藍天門口，偶爾也會有其他老師來吃。
有時候還能看見老年活動中心的老頭老太來吃，可以說是老少皆宜的面館了，只不過戚闵以前都沒在這見過對方，乍一見才覺得挺稀罕的。
戚闵進去的對方旁邊疊了兩個空碗，對方吃的這是第三碗了。
面館的竈臺在門外，門裏是一個個長桌，前後都擺了那種塑料凳子，一個桌子擠一擠可以坐下四個人。
商靜水就坐在背對着竈臺的位置，加上眼鏡快糊成年糕了，所以并沒有看到戚闵，他的面前則坐着兩個腿快的十四中學生。
戚闵經過的時候，順道瞥了一下對方碗裏的內容物。
第三碗才剛開始吃，但是商靜水面裏除了湯和面，就是兩根青菜，一點肉末，是啥也沒加的基礎款面條。
為了方便觀察，戚闵隔了一張桌子坐下。
在等面的空檔裏，他就這樣看着商靜水吃了一碗又一碗面。
前面的學生都換了一茬，變成了兩老頭，他還在吃！
戚闵：“……”
這他娘的是真能吃啊！
到這樣髒亂的小面館，吃的還都是不加任何料的面，狼吞虎咽的，可以看出手頭很拮據。
雖然有輔導老師的工作，只要肯幹一點，多接點課，怎麽樣也不至于窮死……但要是這麽能吃，那又得兩說了。
退課經常被扣錢，又沒有基礎工資，在工作的地方也沒有房子，還得租房。再加上當老師也容易得職業病：咽喉炎啊，頸椎病啊，靜脈曲張啊……醫療也是一項大支出了。
臨江市這些年物價也是漲得厲害，就比如說這個面，上個月還是兩塊錢呢……生存壓力不可謂是不大啊！
而且出來工作總不僅僅是為了當前活着，也得存點錢啊！
這不能花，那不能用。
以後，打算，未來；房子，車子，孩子。
辭職是不敢辭職，就算機構扣錢了，家長退費了，也還得繼續幹。
當老師掙不了大錢，但好在安穩，普通人咬咬牙，生活就這樣茍了過去。
但是一個大胃王，光茍着恐怕是不夠。
當吃飯成本和其他生存需求沖突，本來自己就吃得多，會下意識覺得這部分支出是不必要的，試圖變得跟普通人一樣，節衣縮食，來存下更多的錢。
但饑餓是不會騙人的。
人攝入的營養沒能滿足需求，脾氣就會變差，脾氣變差，對生活的的怨氣也會成倍增長。
一開始是怨恨為什麽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為什麽要吃得這麽多，以至于到了了什麽錢也存不下來。
但是當矛盾長期沒有得到解決，這種怨恨會開始變質扭曲，開始富有攻擊性。
尤其是當面前有一個明顯的靶子的時候，怨氣的對外發洩也不是不可預知的。
說人話就是，報複藍天補習家長的人是商靜水的可能性，又大大提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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