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黎明時分，天光乍亮，屋外陡然起了風。
喬沅覺得有些冷，胸口也好痛，不是摧心剖肝的悶痛，卻像是皮肉筋骨被割裂開的劇痛。
那一世的記憶太沉重，喬沅差點以為自己也跟着死去。
下凡渡的那道天劫，原來在他還是湘澧的時候，就應驗了。
他沒有飛升成神，而是丢了前世記憶穿越到此，又遭了葉瑾泫的情劫。
是葉瑾泫，也還是北瑜。
兩人跨越時空，在這一世相遇，相知，相愛，好像終于完整了。
睡夢中葉瑾泫喊的那一聲“澧兒”，是多少個日夜的思念，又是多少次不得回應的等待。
“孩子。”裴女士輕聲喚他，“該醒了。”
喬沅眼皮微微跳動，将醒未醒時，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喬沅眼波流動，葉瑾泫高大的身影闖了進來，身後跟着韓越和弗洛伊。
看到喬沅的那一刻，葉瑾泫都來不及問候裴女士，沖到喬沅面前單膝跪地，俯身将人攬入懷中，陰寒透骨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暖意。
“寶寶……寶寶……”葉瑾泫将人按在懷中，不斷重複着，“不怕了。”
喬沅還沒從上一世的悲痛中緩過來，胸口郁結難耐，他任由葉瑾泫抱着，一言不語。
弗洛伊也趕忙上前将裴女士扶起來：“抱歉，讓您受苦了！”
裴女士拍了拍他手背，安撫道：“命裏注定，該有這一趟的。”
韓越站在門口，往屋內掃了一眼，陰冷潮濕的環境，連一張桌椅都沒有，煤油燈早就燃盡，一老一弱依偎着，看上去可憐極了。
韓越撇嘴：“你這繼母夠狠心的。”
葉瑾泫放開些喬沅，言語狠厲：“我不會放過他們，我要讓他們……”
狠話還沒說盡，喬沅猛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整個人跌進了葉瑾泫懷中。
意外來的太突然，葉瑾泫下意識的去擁他，低頭看時才發現喬沅臉色蒼白，嘴角溢着鮮血，片刻的清醒根本是假象。
“他怎麽了？”葉瑾泫将人抱在懷裏，側眸問裴女士，“他們對他做了什麽？”
裴女士搖了搖頭，坦言：“孩子，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葉瑾泫頓住，半晌才恍然明白，小心翼翼詢問：“所以，他記起來了麽？您是怎麽說的？”
裴女士說：“那些傷痛，區區言語又怎麽能說盡呢，他不過是重新經歷一遍罷了。”
葉瑾泫身體僵住，垂眸看着懷中昏迷的人，自言自語道：“重新經歷一遍？”
前世，他親眼看着湘澧倒在血泊中，而他什麽都做不了。
葉瑾泫害怕了，他目光看向韓越，似是祈求：“韓越，救救他，他不能有事，我不允許他有事！”
韓越意識到事情嚴重，幸好直升機一直待命，幾人連夜飛回市區趕往諾頓醫療中心。
顧醫生提前收到韓越的電話，急救中心準備就緒，直升機降落後，喬沅被推了進去。
急救室大門關閉前，葉瑾泫拉住顧醫生，押上所有賭注：“不管用什麽辦法，別讓他有事。”
顧醫生安撫他：“放心，我會盡力的。”
裴女士這一路奔波勞累，也被安頓在醫院做全身檢查。
急救室門口，葉瑾泫立在一旁，茫然無措。
韓越接了通電話，過來跟他彙報情況：“警察已經封鎖了梧桐山，饒雪陳定跟永樂彙合後，本來準備出國躲一陣，結果剛到機場，就被警察批捕帶走了。”
韓越問：“你知道為什麽嗎？”
葉瑾泫滿心都是搶救室裏躺着的人，他根本沒聽見韓越說了什麽，随意應付：“嗯。”
韓越搖了搖頭，直言：“陳助理自首了，他知道自己會被放棄，所以在陳定的輪椅上裝了跟蹤器。”
韓越啧啧：“不愧是一家人，一樣的心狠手辣。”
葉瑾泫顫抖着回應他，語氣卻無比狠厲：“那就讓他們付出應有的代價！”
韓越看了眼急救室，扶他坐在旁邊的長椅上：“喬沅會沒事的，你要相信他，也要相信我媳婦兒，他是專業的。”
坐定後，葉瑾泫才發現身後汗濕一片，胸前衣襟沾染了喬沅的鮮血，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韓越，你知道失去愛人是什麽滋味嗎？”
韓越沒理解“失去”的含義，他談過無數男友，但都不長久，每次分手也都給足人補償，體面結束。
他代入一下，如果要他跟顧醫生分手，他會是什麽反應：“靠，我估計會哭死吧！”
葉瑾泫搖了搖頭，像敘述別人的故事一樣，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袒露前世的結局。
葉瑾泫聲音沙啞，說：“我會跟他一起去，他太孤獨了，太疼了，如果沒有人陪着，他該多難過。”
韓越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從沒見過葉瑾泫這幅失魂落魄的樣子，都開始胡言亂語了。
“你別杞人憂天了，喬沅會沒事的。”韓越一個勁安慰，“再說了，你那個文旅項目的靈感，不就是為了他麽，你這麽誠心，老天爺不會不給面子的。”
提起文旅項目，葉瑾泫眸光微閃。
他本來計劃等項目完成後，再跟喬沅坦白，這個項目是為他而開發的。
上一世，他們就是因為誤會才造成無法彌補的遺憾，他發誓，這輩子絕對不會讓悲劇重演，所以喬沅不能有事。
他起身，走到搶救室門口，雙手合十，像喬沅帶他去寺廟求簽時一樣虔誠。
他對着滿天神佛祈願，如果喬沅能平安渡過此劫，就算讓他立刻去死，他也願意。
啪——
急救室大門被推開，顧醫生走了出來。
葉瑾泫邁步過去，抓着顧醫生的胳膊，滿眼緊張和擔憂：“他怎麽樣了？”
顧醫生摘了口罩，安撫他：“放心，沒什麽大問題，不過……”
“不過什麽？”葉瑾泫剛松了口氣，心又提到嗓子眼。
顧醫生疑惑：“除了綁架，他最近還遭受了什麽特別大的變故嗎？”
葉瑾泫眼神晦澀，問：“為什麽這麽說？”
顧醫生道：“他吐血是因為郁結攻心，情緒過度悲哀導致的，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最好還是住院觀察一段時間。”
葉瑾泫怔愣片刻，裴女士的話猶在耳畔，喬沅知道了自己前世的來歷。
不，不是知道。
是重新經歷前世刻骨銘心的痛，他對湘澧做的那些混賬事，喬沅一件不落的受了。
所以找到他時，喬沅甚至都沒有叫他一聲。
喬沅是在恨他吧？
“他……”葉瑾泫不知道如何開口，只垂眸嘆了口氣，“是我對不起他，我的錯。”
顧醫生不知話裏深意，說：“不管怎麽樣，人沒事就好，其他的等他醒了再說吧。”
此時，護士将喬沅推出急救室，往VIP病房送去，葉瑾泫寸步不離守着喬沅。
幾天不見，喬沅消瘦了好多，陷在薄薄的被褥裏，像個瓷娃娃一樣，仿佛一碰就碎了。
顧醫生跟韓越長途跋涉趕回國，又經歷這一番折騰，此刻都疲憊不堪，交代完病人的情況，顧醫生被韓越拖着回家休息。
此刻已經天亮，喬沅還在昏迷。
途中有護士進來給他換藥，被綁的時間太久，手腕腳腕都腫的厲害，白皙光滑的肌膚，勒痕觸目驚心。
這一幕實在太熟悉了，前世他也曾混賬的用皮帶綁着湘澧的手腕，把人欺負到昏厥，後來還是趙管事告訴他，湘澧的手腕腫的不像樣，如果不找醫生來看，那雙手就該廢了。
他狠心拒絕了，趙管事應該是看不過去，偷偷買了藥膏，給湘澧用上。
他不是不知道，丢在垃圾桶的藥盒子，早就被他發現，他只是沒吭聲，後來還專門找醫生開了治療外傷最好的藥膏，偷偷換了放在他房間。
湘澧根本沒有注意到，之後用的藥膏根本不是趙管事買的那一支，所以，手腕上的傷口半個月就好了。
“澧兒。”葉瑾泫握着喬沅纏滿繃帶的手，湊到唇吻了吻，喃喃自語道，“對不起。”
護士剛走出病房沒多久，又折返回來，詢問道：“葉先生，病人在急救室裏脫下的衣服，要怎麽處理？”
衣服被鮮血染紅，葉瑾泫道：“丢了吧，他有潔癖，我要給他買新的。”
“好的。”護士想起什麽，又說，“上衣口袋裏的鈴铛和一條嵌着紅珠子的紅繩，也一起丢了嗎？”
“你說什麽？”葉瑾泫猛然回頭，問，“鈴铛和紅珠手鏈？”
護士點頭，從外間護理車的托盤裏取了過來，“您看，也染血了……”
護士話還未落，手中陡然一空。
葉瑾泫蠻力的奪過來，生怕下一秒就被人搶走，既高興又自責：“原來他一直帶在身邊。”
護士吓了一跳，不敢在病房多待，趕緊退了出去。
在海上，葉瑾泫在最後一刻給湘澧戴上紅繩，那是他們一起去廟裏求的姻緣線。
如今，時光輪回，葉瑾泫再一次親手給喬沅戴上，紅珠洇血，那是他們兩世糾纏的見證。
忽然，喬沅手指微動，葉瑾泫屏息湊近，在他耳畔輕喚。
“澧兒……”
“喬沅……”
“寶寶……”
喬沅眼睫顫了顫，海上巨浪翻滾，北瑜撕心裂肺的喚他的小名，可為什麽他聽到了喬沅的名字。
兩世交錯的記憶混亂不堪，又随着一聲聲“寶寶”，逐漸剝離。
喬沅緩緩睜開眼，視線逐漸聚焦，他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對視片刻，葉瑾泫終于笑了。
眼中淌出一滴清淚，是見到兩世愛人後的喜極而泣，他道：“你終于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