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江別故的确是動了養狗的心思,但他也沒有那麽着急,手上有深城的一個收購案,還有兩個IPO的項目擠到一起,實在是沒什麽時間。

一個月後結束了空中飛人的狀态回來北城的時候,這裏已經下過第二場雪了。

天氣也更冷了。

從機場回去別墅的路上,恰逢車流高峰期,雖不至于堵,但速度也是真的慢,偶爾從車旁騎行而過的自行車都像是一種嘲諷。

好在江別故足夠随遇而安,若沒有什麽別的事情他向來不會因為等待而着急,此時也是一樣,靠坐在後座的椅背上看着窗外,神色淡淡的像是在旅行的途中欣賞風景。

右邊的右轉車道相對車速要快一些,車子一輛一輛緩緩的從身旁開過,江別故一直看着,直到在車旁緩緩經過一輛吉普。

吉普的後車窗是降下來的,窗戶上趴着一條長相‘不服就幹’的哈士奇,有風的原因,他的毛發被吹起,仰着頭,眼睛微微眯着,頗有一種寒江孤影的俠客感。

也就是這個時候,江別故突然想起了自己之前興起的要養一只狗的念頭。

養狗也是一種責任,不能因為孤獨了去養,麻煩了再丢棄,江別故最不喜歡的就是被留下,所以如果決定養了,那便是要負責到底的。

他這一個月來将這個問題已經想的足夠透徹,意外的是此時此刻他竟然還有去養一只的沖動,那便養一只吧,或許會是個不錯的改變。

不過他不是因為喜歡而養狗,所以哪個品種都無所謂,去流浪動物收容所挑只合眼緣的就好。

第二天臨近下班,丁程在彙報第二天的行程,剛開口就被江別故打斷了:

“你知道流浪動物收容所在哪裏嗎?”

丁程有些意外,但還是點了頭:“知道。”

江別故從位置上起了身,撈起搭在椅背上的風衣:

“送我過去。”

雖然不知道江別故為什麽會突然想要去收容所,但丁程沒有任何異議,邁步下樓的時候卻意外的聽到江別故說:

“前段時間徐宴清建議我去養只狗,我覺得倒也不是不能接受這個提議。”

如果說剛才江別故去收容所的決定讓丁程覺得不解的話,那麽現在這個解釋足以讓他驚訝了,以至于他的腳步都停了下來,看着行走在前面的江別故。

江別故在轉彎的時候發現丁程的停頓,擡頭看他,緩緩笑了下:

“這麽意外?”

的确很意外。

丁程在江別故的身邊已經幾年的時間,了解他,明白他,所以知道他對于現在這近乎墳墓般的生活是不排斥的。

從六年前他聽不到開始,是他自己選擇了這樣的生活方式。

但想要改變總歸是一件好事,丁程點了點頭:“的确意外,但挺好的。”

“是嗎?”江別故自問般的說了句,靜默幾秒便繼續往下走了。

收容所距離市區有一段距離,開車40分鐘左右的時間才到。

收容所也和江別故想象中的不太一樣,他以為的收容所縱然不是寵物店那樣,也會是差不多的模式,卻不想竟是在郊外,一個荒廢的廠房裏。

倒了一半的院牆,鏽跡滿滿的鐵門,怎麽看怎麽破敗。

丁程縱然知道這個地方,卻也從來沒來過,此時見到這般場景,也很是意外,看向江別故:

“要不,我們去另外一家?”

江別故搖搖頭拒絕了丁程的提議,他沒那麽多的時間一直在領養寵物這回事上,決定雖然是深思熟慮過的,但付諸于行動卻是沖動的,這裏若是不行,他大概率之後也不會再去別的地方,今天能解決最好。

解決不了的話,他倒是也不會強求,只能說是緣分沒到。

“不用。”江別故說:“進去看看吧。”

說着就先一步走了過去,丁程沒再勸說什麽,跟了上去。

院子裏到處都是狗叫聲,江別故是聽不到的,丁程聽得到卻也覺得這是收容所,有狗叫也正常,卻不想還未來得及敲門,鏽跡斑斑的大門就被人從裏面打開了,十幾只狗狂奔而出,頭也不回的跑向了遠處,然後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回頭看着收容所的門口。

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拎着根鐵棍走出來,丁程下意識的護在了江別故的身前,警惕的看着男人,但男人像是沒看到門口站立的兩人,往狗停下的地方揮着棍子跑了兩步,那群狗便又跑了。

這一跑便沒再停下,更沒回來。

男人等了一會兒,确定他們不會再回來的時候才轉身,這才注意到門口站立的江別故和丁程,将嘴角的煙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下來,眯着眼問:

“找誰?有事兒?”

丁程下意識的想說沒事兒,路過,馬上就走,因為眼前的這個男人肉眼可見的不好惹,他自己倒沒什麽,卻不想讓江別故受傷,但話還沒說出口,江別故就從丁程的背後走了出來,說:

“我想領養一只狗。”

男人擡起拎着鐵棍的那只手,丁程又是下意識的一緊張,那男人看完就樂了:

“你這是做什麽?以為我要打你?老子可不想給國家添麻煩,老子就是想告訴你,看見沒,大部分的狗都我趕走了,院裏不剩下幾只了,你們進來看看吧,覺得行就帶走,不行我可就趕走了。”

說着便率先邁步進了院子,丁程不放心,轉身要跟江別故說什麽,卻被江別故擡手打斷了:

“沒事。”

說完就進去了,丁程沒辦法,只能緊随其後。

男人說的沒錯,院子裏已經沒幾只狗了,都擠在院子西邊的一個狗籠裏,或許是因為冷,或許是害怕,瑟瑟發抖的模樣看着着實有些可憐。

還有一只髒兮兮的金毛被一個小孩兒護在身後,滿臉防備的看着鐵棍男,似乎只要鐵棍男敢過去,他就敢拼命。

江別故有些意外,意外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遇到的小孩兒就這麽猝不及防的再次遇上。

這一次小孩兒穿上了冬衣,但卻明顯的不合身,他太瘦了,以至于別人剩下的冬衣在他身上都顯得空蕩蕩的,頭發倒比之前短了一些,但修剪的方式無外乎是狗啃式的随意,或許是因為太冷的緣故,小孩兒臉上有了兩坨被凍出的高原紅。

仔細看還有皲裂的痕跡。

和江別故目光對上的時候,小男孩兒先是疑惑,随後露出了些許的驚訝,還沒等江別故露出個打招呼的表情,小男孩就已經移開了視線,重新防備的看向鐵棍男。

江別故也并不在意,看向旁邊面紅耳赤憤憤不平對着鐵棍男說着什麽的老大爺。

一人決戰十幾只狗的男人此時完全沒了剛才的威風,面對老人倒是低眉順目的很,不停的勸說着:

“您都79歲了,好好的家不待,有孫子孫女不看,非得住在這四面透風的地方,看這些狗,您讓別人怎麽說我?說我不孝,說我還不如您養的這幾只狗。”

“我不用你管!”老人揮開鐵棍男伸過來的手。

“以前我可以不管您。”鐵棍男說:“但現在不行,您身體已經大不如從前了,醫生說……反正我不能再由着您了,東西我都收拾好了,已經裝車了,您今天必須跟我回去,狗都趕走了,你留在這兒做什麽?“

原來是一家人,是兒子在心疼父親。

不提狗的事情還好,提起那些被趕走的狗,老人就來氣,在他的身上打了幾巴掌,鐵棍男笑嘻嘻的也讓他打,後來像是想起了江別故他們,看過來指了指狗舍:

“你去看看吧,就那麽幾只了,對了,還有一只跟這孩子一起來的金毛,你要是相中了,就帶走。”

提起孩子老大爺又有了脾氣:

“狗沒了,你逼我跟你走,可小錯怎麽辦?他沒家,我走了,他就又要出去流浪,你說怎麽辦?”

鐵棍男幾乎想也沒想的開了口:

“你是我老子,可他不是我兒子,我要是把他也帶走,我老婆指定以為是我私生子,絕對不行,您不能為了外人破壞自己家的家庭和諧啊。”

老人還想說什麽,一直護着金毛的小孩兒卻開了口:

“誰要跟你走?!你想帶我走我還不跟你!”

那兇狠嫌棄的模樣像是他最後的一層保護。

鐵棍男聞言笑了:“那不剛好?我也不能帶你。”

小男孩兒咬了咬牙還想要說什麽,但可能又沒什麽能反駁的,幹脆移開了視線。

鐵棍男的電話卻在這一刻響起,他接了起來,大着嗓門喊了幾句:“馬上回去了,放心,絕對能趕上接孩子,你就在家做飯吧,我們這就往回走了。”

說着便挂了電話,不由分說的攙着老爺子往門口走去:

“走走走,您兒媳婦都在家做好飯了等您呢,您要是再不回去,都趕不上接孩子了。”

老爺子幾乎是被強行架着離開的,老爺子不滿意一直在唠叨着一步三回頭,鐵棍男見到了,也回頭沖着小孩兒喊:

“狗有狗命,人有人命,老子就能管我老子,對不住了小兄弟,來日方長,江湖再見吧。”

這江湖氣十足的一聲道別後,老爺子就被鐵棍男帶上了車,鐵棍男也上了車,車子很快啓動,越來越遠。

直到這個時候,原本一臉不忿,滿不在乎的小孩兒才離開原地往前走了兩步,眼神也變得柔軟了下來,一直目送他們離開,直到車子都消失在視線之中了,也久久的沒有收回視線。

江別故一直看着他,看着這個不能帶走,被留下來的小男孩兒。

江別故覺得自己理解他,至少理解這一刻的他。

小孩兒是不舍的,但又是沒有立場的。

連一句‘別走’都開不了口。

這個世界即便有血緣關系也是可以狠心抛棄的,更何況還是萍水相逢,他勉強糾纏,也只能讓自己更難堪和狼狽,所以假裝堅強,潇灑放手,可這世界上,誰又不喜歡溫暖呢?

但是沒有辦法,小孩兒終究是被留下來的那一個。

江別故在想事情,想的出神,以至于小孩兒轉過身回頭來看他的時候江別故都沒有回過神來,還是丁程輕輕的碰了一下江別故他才如夢初醒,他看到小孩兒已經恢複了剛才的防備,看着他說:

“你別走啊,等我一下。”

縱然江別故聽不到他的聲音,卻也能從他的表情中看出是類似于警告的語氣,沒等說完便急忙向屋內跑去,身旁的金毛見此也跟着跑了過去,卻被他中途喝止住了;

“豆芽,就在那裏,不要動。”

金毛叫豆芽。

豆芽是真的聽話,聞言就蹲坐在了原地,望着小孩兒的方向,身後的尾巴一搖一搖的,讓江別故覺得家裏如果有這樣的一個活物應該是件挺有趣的事情。

小孩兒很快從屋裏跑出來,站在江別故面前将一沓錢遞到他面前:

“這是你當初給我的錢,我沒用,還給你。”

江別故看到了他的唇形,沒接,卻問他:

“為什麽?”

“我又不是要飯的。”小孩兒一臉的不耐煩:“我能養活自己,用不着誰來可憐我。”

這一次江別故倒是很清楚的看到了這句話,笑了下,猶豫幾秒還是接過了這沓錢。

當初給了他,彼此應該是都沒想過會再見面的,在這樣的一種情況下他都沒有花掉這筆錢,一直保留至今,那麽是真的不需要,也可能是自己當初的舉動真的傷及了他的自尊心。

他現在執意要還回來,江別故也是真的沒有必要拒絕。

江別故收了,或許這樣的舉動讓小孩兒覺得舒服了,臉上的表情也緩和了一些,問:

“聽那個人說,你是來領養寵物的?”

江別故點點頭:“是。”

“那你看這條狗行嗎?”小男孩兒輕輕踢了踢腳邊的豆芽說:“這裏剩下的狗可就屬它金貴了,性格也挺好,是個男孩子。”

豆芽似乎聽懂了小男孩兒的話,轉過頭來看着江別故,吐着舌頭,微微眯着眼睛,像是笑着的,江別故不懂狗,但也能在這一刻看懂豆芽開心的表情。

江別故其實沒得挑,拜鐵棍男所賜,這個收容所裏本就沒剩下幾條狗,最出挑的自然是眼前的豆芽,但江別故還是沒有點頭,問小孩兒:

“它不是你的寵物嗎?讓我帶走,舍得嗎?”

“有什麽舍不得的?”小孩兒輕笑了一下,像是自嘲:“跟你是去過好日子,跟我連飯都吃不飽。”

确定小孩兒不是開玩笑,江別故也沒再猶豫,點了點頭答應了小孩兒:

“好。”

江別故答應了他的要求,按理說應該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可小孩兒看了一眼江別故,并沒有任何開心的神情,他蹲下身來,輕撫了幾下豆芽的腦袋,開口說:

“恭喜你啊臭豆芽,有家了。”

豆芽或許不明白這句話意味着什麽,腦袋被摸的很舒服,眯着眼睛享受,但江別故的視線中卻一直是看着小男孩兒的,他在小男孩兒的眼神中看到了羨慕。

一個人,對一只狗的羨慕。

羨慕什麽?

江別故覺得自己是知道的,羨慕它被人領養,有了家,縱然被丢下卻也能有新的開始。

江別故是個怕麻煩的人,不然不會孤獨了六年的時間才會有養狗的念頭,他同樣也看得出來小孩兒并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但這一刻他卻莫名其妙,鬼使神差的開了口,他問:

“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兒擡頭看他,眼神有些意外,卻沒說話。

江別故微微笑了:

“剛才看到他們叫你小錯?哪個錯?”

小孩兒這次起了身,卻還是保持着沉默,看着江別故,眼神防備又不安,最後卻還是回答:

“我叫容錯,錯誤的錯。”

江別故點了點頭,接下來就是更長久的沉默,沒有人知道他在這段時間裏在想什麽,就連丁程也猜不透江別故這個問題的意義,容錯也沒了耐心,準備從江別故的身上移開視線,可就在移開的前一秒,江別故卻突然開了口,他問:

“你這麽看着我,是想跟我走嗎?”

丁程一愣,看向江別故。

江別故卻只是看着容錯:“你的眼神看起來很期待。”

容錯沒說話,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他有一種感覺,如果自己開口,眼前的這個人就會帶自己離開,和豆芽一起,去到一個溫暖的地方。

可是憑什麽?他這麽做的目的又是什麽?

容錯是驕傲的,即便他沒有家,活的也不夠體面,但連江別故的錢都不願意接受,那麽對于他的邀請自然也應該是不屑的,剛才也說了,他不需要誰來可憐。

但或許是孤獨冰冷了太長的時間,也或許是他相信一個願意給陌生小孩兒錢,又來救助站領養寵物的男人不是一個壞人。

所以他有些沒忍住,沒忍住讓自己嘗試着向溫暖靠近,就試一次,他雙手緊緊的攥住褲線,和自己約定。

“可以嗎?”容錯問的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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