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途中去了一趟寵物會館,給豆芽洗澡驅蟲,順便買一些平時會用到的寵物用品。
等待的時間裏,江別故站在門外的臺階上透氣,這才發現陰沉了一天的天色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放晴,在這馬上要陷入黑夜的時間點裏迸射出了耀眼的光芒,燒紅了半邊天。
江別故看着天空,表情瞧不出喜怒,直到丁程走到他的面前,江別故這才收回視線笑了下:
“有話要說?”
丁程搖搖頭:“雖然意外,但只要您想好了,那不管對您還是對容錯,都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江別故沒說什麽,回頭看了一眼玻璃窗內正陪着豆芽洗澡的容錯。
是的,他點頭說了可以,也當真把他領了回來。
雖然此時回想剛才,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一個舉動。
可能單純覺得養一個小朋友比養一只狗更能排解寂寞,也可能是不願意看到他被留下,所以才會沖動,才會點頭。
江別故緩緩收回視線:
“我沖動了。”
丁程笑了笑:“沖動是真,但并不後悔不是嗎?”
江別故沒說話,默認了這個答案。
他承認自己沖動了,如果再重新給他選擇一次的機會,他或許會冷靜下來将事情考慮周全。
這畢竟是個人,不是一只狗,需要承擔的責任和義務或許是自己想象不到的,而他實在不該這麽草率的決定。
但丁程也沒說錯,将容錯領回來的确沒有後悔,詫異更多。
這不是他會做出的事情,只是做都做了,想那些也沒什麽意義,況且自己已經這麽做了,再中途放棄,對容錯不公平,他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他是個人,不應該被當做可以退換的商品。
“這或許就是緣分吧。”丁程說:“若今天您沒有碰到容錯被老爺子留下來這回事,您也不會沖動,不會把人帶回來。”
江別故很淡的挑了挑眉,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視線看向對面的商場:
“我過去逛逛。”
丁程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
給豆芽買了許多必須用品,那麽容錯也自然是需要的,只是江別故從來沒有給小孩子買東西的經驗,就連家裏也是第一次迎來小朋友,以至于江別故站在商場裏也是茫然的,只能看到什麽覺得有用便買了。
最後大包小包回到寵物店的時候,豆芽已經洗好了澡,完全變了模樣,容錯站在旁邊,看着江別故,似乎還沒有适應兩個人接下來的關系,有些別扭的站在原地,沒動。
丁程走過去接過了江別故手裏的東西:
“買這麽多?”
“嗯。”江別故應了聲:“不知道需要什麽,就都買了一些。”
丁程看向容錯,笑着說:
“容錯,江先生給你買了這麽多東西,不說聲謝謝嗎?”
直到這個時候容錯的臉上才有些許的松動,只是他并不相信江別故手裏的那些東西是買給自己的,直到他走過來看到其中一個袋子裏的兒童拖鞋才算是相信了,他看着江別故,別扭的說了謝謝,還外加了一句:
“以後我會還你錢的。”
江別故笑了下,倒沒打擊一個小孩子的自尊心,點了點頭,說:
“好。”
時間不早了,丁程送兩人回到別墅之後江別故就讓其離開了,本就是下班時間,沒道理讓丁程一直陪着。
兩人進了屋,容錯面上還是鎮定的模樣,只是到底是個孩子,左右亂看的眼神和緊緊抓着褲線的手出賣了他心裏的不安,江別故沒挑破他,從袋子裏拿出拖鞋放在他的面前:
“換上,我帶你去你房間看看。”
容錯看一眼江別故,脫了鞋,他沒有穿襪子,一雙腳被凍的通紅,布滿凍瘡,也有些髒兮兮的,所以他幾次嘗試都沒有把腳放在新拖鞋上。
他現在所擁有的所有東西都是撿來的,別人剩下的,他已經忘記有新衣新鞋是什麽感覺了,腳下的雖然只是一雙拖鞋,卻也是江別故特意買給自己的,是真真正正屬于自己的,他不想弄髒了。
江別故拎着給容錯買的衣服,率先去了客房,只是等他将大包小包的衣服都放在床上的時候才發現容錯并沒有跟上來,他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看到人,于是只能出門去找。
容錯還站在玄關的位置,正低着頭看着面前的那雙拖鞋,幾次試探,那小心翼翼的模樣讓江別故覺得莫名的熟悉。
“鞋就是用來踩的。”江別故說。
容錯聞聲擡頭看了過來,江別故微微笑了笑。
容錯到底還是沒有穿上,他彎腰将拖鞋拿了起來,赤着腳走過來,腳上帶着水汽,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串小腳印,江別故還沒說什麽,容錯倒是窘迫的開了口,近乎急切的解釋:
“我等下會擦幹淨的。”
“沒事。”江別故說:“鞋是用來踩的,地板也是。”
說完便轉身去了給容錯準備的房間。
房間很大,很寬敞,是容錯從來不敢想象的會屬于自己的地方,他仔仔細細的将房間看了一圈,每一處都看的極認真,江別故一直看着他,甚至覺得他連牆上的花紋說不定都刻在了眼底。
江別故沒有任何的催促,只是在他看完了之後指了指旁邊的門:
“那裏是衛生間,等下去洗個澡,換身舒服的衣服。”
容錯看着江別故,又看了看床上的各種袋子,出聲:
“能退嗎?太多了,我還不起。”
江別故看着容錯,一時之間沒說話,容錯被江別故的眼神看的有點緊張:
“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江別故笑了:“為什麽一定要還我呢?這些不能是我送你的嗎?”
“我又不是你什麽人,你為什麽要送我東西?你讓我跟你回來,我已經很感激了,再接受你的這些東西,那多不要臉!”容錯說:“不過我現在沒什麽錢,以後會還你的。”
江別故點了點頭,說:“那就以後再說吧,快點洗澡,洗完出來吃飯。”
江別故會做飯,但并不常做,他在家裏用餐的機會本就不多,此時就算想做,食材也是不全的,于是只能叫了外賣,等外賣來的時間江別故上樓去沖了個澡,等再次下來的時候,容錯也洗好了,正彎腰蹲在地上擦拭他剛才留下的小腳印。
豆芽在他身邊來回轉,他不厭其煩的趕了又趕。
洗過澡的容錯看起來幹淨了不少,雖然發型還是不堪入目,但幹幹淨淨,換了新衣服的他,挺好看,如果不是臉蛋上的兩坨高原紅,誰也不敢說他曾經是個流浪小孩兒。
“你其實可以不用管。”江別故從樓梯上下來:“家裏有阿姨會定期過來。”
容錯停下動作擡眸看他,又低下頭去繼續動作,應該是說了什麽,江別故看到他的咬合肌動了動,但因為不是正對自己,江別故看不到他的唇形。
關于自己聽不到這回事江別故從來就沒想過要瞞着誰,兩個人既然要生活在一起,那麽自然應該提前說明白,以免以後不必要的誤會和麻煩,只是江別故還沒來得及喊一聲容錯,蹲在容錯旁邊的豆芽卻突然猛地蹿了出去,在玄關的位置,沖着門口的方向叫個不停。
江別故的目光被吸引過去,下一秒江別故看到客廳地板的隐形燈帶亮了亮,這是有人在按門鈴的信號。
因為江別故聽不到,所以家裏的門鈴連接了客廳的燈帶,以此來提醒他。
江別故邁步走向門口,走到豆芽身邊的時候還擡手摸了摸它。
是誇獎,誇獎小家夥才剛來家裏第一天就已經學會看家護院,挺好的。
容錯盯着江別故的背影一直看他走到門口,沒一會兒又拎着兩個很漂亮的袋子走了回來,江別故和他的眼神對上,笑了笑:
“去洗手,吃飯。”
容錯幾乎一整天沒吃東西了,此時聽到吃飯,不由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尤其是看到江別故将食物從袋子裏拿出來放在餐桌上打開,聞到香味的時候,便更餓了。
他沒有推辭,飛快的把剩下的兩個腳印擦掉,繼而去了洗手間洗過手,又快速的出來。
站在餐桌前看着琳琅滿目的食物,容錯沒有坐下,江別故擺好碗筷看他一眼提醒他坐下的時候,容錯才落座在對面的位置,但也沒有立刻吃飯,等到江別故也坐下了,開始吃東西的時候,容錯才拿起筷子。
兩個人吃飯,江別故沒點太多,但都是名菜,他以為容錯會大快朵頤,但意外的容錯的吃相很斯文,甚至帶着點小心翼翼,時不時的還會偷瞄一眼江別故,似是在探究他的臉色,一個菜也是江別故吃過了他才會去吃,每次也是夾一點點,做賊一樣。
在容錯又一次去夾菜的時候江別故擡眸看了一眼,容錯察覺到江別故的眼神,立刻停止了動作,将筷子收了回來,那全身的刺也稍稍豎起來一些,好像在說,你別說我,說我我就要炸毛。
他始終将自己放在了一個‘客人’的身份上,不過分,不逾矩。
江別故自然感受到了,但卻并沒有去糾正什麽,這種事情需要慢慢來,需要容錯自己在這個家裏找到所謂的安全感,旁人說什麽都是沒有用的,而這需要時間。
只是不好好吃飯也不行,于是江別故開口說:
“安心吃吧,我會把飯錢也算在将來你要還我的賬上。”
容錯聞言一愣,但很快就接受了,再低下頭吃飯的時候,變得坦然起來,畢竟自己也花了錢,縱然是欠着的。
這副模樣讓江別故笑了笑,也繼續吃飯,但沒吃兩口就看到容錯停下了動作,問自己:
“飯錢應該是平分的,對吧?你也吃了。”
這一次倒是換江別故愣了一下,幾秒後沒忍住笑了起來。
在這一刻,他突然的,明白了家裏多了一個人和自己的區別,确實會有溫暖的感覺,即便這才是他們相處的第一天。
江別故的笑讓容錯很不安,表情也有些冷:
“你笑什麽?”
江別故明白容錯脆弱敏感的情緒,止了笑,說:
“是平分,不會讓你吃虧的,放心吧。”
話雖然這麽說,但因為江別故的笑還是無法讓容錯坦然放松下來,不過他也沒什麽可說的了,只囑咐了江別故一句:
“那你好好記着。”
江別故點點頭:“算賬的時候給你看賬本兒。”
——
江別故的飯量不大,吃了半碗飯就停下了,容錯還在吃,看樣子短時間內也不會停下,江別故便起身去了書房,離開之前告訴容錯:
“別吃太飽,晚上睡覺會不舒服。”
容錯點點頭,卻在看到江別故轉身後,立刻又往嘴裏塞了兩個蝦仁。
江別故一個人在家已經習慣了,除了在卧室,其餘在哪個房間都沒有關門的習慣,所以當容錯抱着本子來找他的時候,他幾乎是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擡眸看着站在門口的容錯:
“有事兒?”
“我想看看你的賬本兒。”容錯說:“我自己也記一下。”
江別故看着容錯,從他的眼神裏看出了他對自己濃濃的不信任,這是怕自己做黑賬,多要他的錢呢。
江別故覺得有些好笑,說:
“我還沒記。”
容錯便走過來:“那正好,我們一起記一下,這樣不會出錯。”
書桌對面有一把椅子,容錯作勢要坐下,卻在有動作之前率先看了一眼江別故:
“我能坐嗎?”
江別故點點頭:“坐。”
容錯沒立刻坐,看了看江別故面前攤開的各種文件,又問:“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工作了?”
工作的确沒做完,但是也并不急于這一時半刻,反正江別故也有其他的問題要問容錯,便暫時的将面前的文件都收了起來:
“沒事,我們的賬比較重要。”
容錯覺得江別故沒有說實話,但是他已經将文件都收拾起來了,自己現在離開的話也比較晚了,于是還是坐了下來,攤開了自己的有點破舊的小本子,拿出了一只鉛筆。
江別故看着他認真的在一張空白頁面上寫了12月26日,可惜的是,在劃下最後一筆的時候,鉛筆芯斷了,容錯擡頭看江別故:
“有小刀嗎?”
江別故搖搖頭,随手将自己的簽字筆遞了過去:“用這個吧。”
容錯看着那支筆,黑金配色的,看起來很高檔,他沒有立刻接過來,而是看了一眼江別故,在江別故又示意他拿過去的時候,容錯才接了過去,小心翼翼的。
“我剛才數了,你給我買了8套衣服,4雙鞋子,4條內褲,1瓶潤膚油,還有一個凍瘡膏,這些一共多少錢?”
容錯邊寫邊說,具體說了什麽,江別故并沒有看到,但看着他在紙頁上寫的品類,倒是也能猜到,不過比起衣服一共花了多少錢,江別故現在在乎的是另一回事:
“你上過學?”
容錯擡頭看他:“嗯,讀到4年級。”
江別故還想再問什麽,容錯卻已經有點不耐煩了:“到底多少錢?”
這是一個不怎麽有耐心的小孩兒,江別故想了想,開口:
“500.”
小孩子對錢沒什麽概念,更沒買過什麽衣服,江別故這麽說,便這麽信了,在本子上寫下了數字,卻根本不知道這個數字連一件衣服的錢都不夠。
“那飯錢呢?”
“50.”江別故說。
“那我們一人25。”容錯說完就要去寫,但随即又停下看了過來:“不對,我吃的比較多,我出30……35……好了,你出15塊。”
江別故笑笑,點頭:“好。”
解決了今天的賬單,容錯便沒別的事情了,為了不打擾江別故工作,跳下椅子就要走,卻被江別故叫停了:
“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容錯停下腳步看着江別故,沒說話,但骨子裏的防備又有點往外冒的趨勢。
江別故覺得,這孩子有點過于敏感了。
“當然,你可以選擇回答,也可以選擇拒絕回答,我只是想要大致了解你一下。”
容錯縱然看起來還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卻還是點了點頭。
“今年多大?”江別故問。
“13。”容錯說。
這個年齡倒是讓江別故沒想到,因為容錯的個頭看起來也就十來歲,但小小年紀這麽流浪生活到現在,營養跟不上大概也屬于正常。
“從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就一個人,你的家人呢?”
容錯臉上露出明顯的,類似于不爽之類的神情:
“不知道。”
“不知道的意思是你也沒見過他們?”
“沒有。”容錯的聲音有點冷:“從我記事起就在孤兒院了。”
江別故看着容錯沒說話,在等着他的下文,但容錯似乎沒有再說的打算,江別故便又問了句:“後來呢?”
容錯的表情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回答了:
“後來被領養到一個家庭,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就不太喜歡我了,然後我就跑了出來。”
容錯輕描淡寫的一句‘不太喜歡我了’,好像真的只是不喜歡了那麽簡單,可對于一個沒有父母渴望家庭的孩子來說,如果只是簡單的不喜歡,他或許會選擇适應和隐忍,而不是離開家庭選擇流浪。
他或許是經歷了一些事情的,才讓他寧可在外面流浪也不願意回到那個領養人的家庭。
至于到底經歷了什麽,江別故沒有什麽興趣,因為即便知道了也改變不了曾經發生的,磨滅不了過往的傷痛,既然如此,便沒有再揭開傷疤的必要。
“你想找你的父母嗎?”江別故問:“如果想的話,我可以幫忙。”
江別故以為容錯會考慮一下的,卻沒想到竟是想也沒想的搖了頭,連表情都是斬釘截鐵不容反駁的:
“不想!”
這樣的回答倒是讓江別故意外:
“為什麽?”
“他們要是想要我,我也不會在孤兒院。”容錯說:“既然不要我了,我也不想找他們,挺沒意思的。”
容錯說這句話的時候表情帶着一點不屬于他這個年齡段的嘲諷和不羁,像是看透了人生,江別故沒繼續問,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的道理他是懂的,所以他完全尊重容錯的選擇,只是還沒等他将這句話說出來,容錯的目光就放在了自己身上。
同樣的,不太友善。
江別故看着他,沒說話,幾秒後他看到了容錯的唇形:
“你要是後悔帶我回來了,我可以走,不用覺得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