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真的太過執著于“得”,而不能“舍”?
姬瑤花又道:“以瑤光譯經的功勞,難道不值得與峨眉共享這些經書麽?峨眉若是連這點胸襟都沒有,又怎能更進一步?”
四下裏一片寂靜。
枯茶師太終于長嘆了一聲:“我雖然不喜歡你,但也不得不承認你的話的确讓人無法駁回。”
姬瑤花追問道:“這麽說師太是同意喽?”
枯茶師太不語,已然默認她的話。
姬瑤花眼波一轉,掠過諸人,随即笑道:“師太是何等身份,當着這麽多見證人說的話,又豈能反悔是吧?不過我還想求師太一件事情。我想向師太要一名峨眉弟子協助瑤光譯經。你知道,師太,有些時候,單憑紙上言語,很多東西是想象不出來的,瑤光必須要有一個能為他演示峨眉武功的助手。”
如此一來,姬氏姐弟豈不是會對峨眉武功了如指掌了?
枯茶師太還在猶豫。
姬瑤花卻已說道:“師太,瑤光鋒芒已露,自此之後,恐怕很多人想求瑤光與他們談經說武,都求不到呢。”
枯茶師太眼中亮光一閃:“你的意思是——”
她已經見識過姬瑤光的眼光與悟性。如果将一名弟子交到姬瑤光手中,有他的指點——
姬瑤花含笑道:“師太,有舍才有得。”
枯茶師太注視着姬瑤花:“好,你選一個吧。”
姬瑤花随手一指,正指着方才最先反應過來、叫鳳凰住手來救師太的那名弟子。
枯茶師太嘆了口氣:“你的眼光還真是好。這孩子名叫孫小香,是我門下第三代弟子中學東西最快的一個;唯一的缺點是太過頑皮,雖然一學便會,但是一會便厭。”
姬瑤花一笑:“我自會好好調教她。石頭,你和孫姑娘先走,自己回巫山,我自會回來找你們的。”
峨眉弟子和各寺僧人讓開一條路來,姬瑤花目送石頭和孫小香離去,這才回過身來,右手輕輕一拂,鳳凰不無震驚地看到,她竟然在一拂之間,解開了枯茶師太身上被鎖的所有穴道。
看起來輕若無力的一拂,卻暗含着迅速得無法看清的變幻。
姬瑤花能夠出其不意地制住枯茶師太,恐怕并不完全因為師太對她毫無防範吧。
姬瑤花搖搖擺擺地離去之前,又回過頭來笑意盈盈地說道:“師太,我将瑤光借給了你,又将錢夫子送給了鳳姐姐,這份大禮不可謂不重吧?今晚的冒犯,師太和鳳姐姐是不是可以不要記在心上?峨眉派的各位姐姐妹妹,是不是可以給我一個笑臉?”
鳳凰“呀”了一聲,漲紅了臉恨恨地叫道:“姬瑤花你這個——”
她說不下去了,一跺腳別轉頭去不再理會姬瑤花。
峨眉弟子中,已經有人偷笑起來。
枯茶師太嚴厲的面孔上也微微綻出一絲笑意。
姬瑤花姐弟,有時候的确能夠讓人恨得牙庠,但有的時候又的确讓人無論如何都恨不起來。
她轉過目光看看各寺來援的僧人。
如果放在以往,她必定會惱怒于峨眉派的狼狽鬧得衆人皆知。
但是現在她卻覺得,這好像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是不是?
不過是一點虛名而已——
唉,她想她肯定是被姬瑤花攪昏了頭,竟然覺得峨眉派今晚在各大寺院面前栽的這個跟頭不算什麽大不了的事。
不過比起姬瑤花許諾給峨眉派的光明前景,小小地損失一點面子,的确不算什麽大事吧?
【十二、】
八月初八,是鳳凰與錢汝珍的訂婚之日,地點就選在重慶川江幫的總舵。
忙亂了一天之後,夜色之中,鳳凰終于等到了她一直在等的人。
姬瑤花左手托着一個錦盒,右手提着長裙,冉冉而入,笑盈盈地說道:“鳳姐姐,一雙玉環,祝你和錢夫子恩恩愛愛、福壽綿綿——”
說着将錦盒遞了過來。
鳳凰接過錦盒,看着姬瑤花:“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你不會只是送個賀禮這麽簡單吧?”
姬瑤花一笑:“當然不是。鳳姐姐,剛才我偷偷聽到不少賀客都在嘀咕說‘彩鳳随鴉’。我也覺得深有同感呢,你當真打算嫁給錢夫子?”
鳳凰橫她一眼:“你不是一直都在費盡心機地撮合我們嗎?”
姬瑤花一笑,款款坐下,望着妝鏡中鳳凰燦爛如火焰的面容,過了片刻才問道:“鳳姐姐,你究竟喜歡錢夫子什麽呢?”
鳳凰疑惑地側過頭看着她:“你怎麽會突然想起來問這個問題?”
姬瑤花輕輕地搖着她的手臂,含着笑無聲地請求着她的回答。
鳳凰皺着眉思索了許久,方才不确定地答道:“也許是因為,在他身邊我覺得快樂吧?”
姬瑤花深思地望着鳳凰,喃喃自語般地說道:“原來如此。我還沒有發現,其實你和錢夫子原本都是同一類人呢。”
對鳳凰來說,最重要的,不是萬人景仰的榮耀,而是生之快樂;就像錢汝珍一樣。
錢汝珍被一群朋友簇擁着來見鳳凰,望見姬瑤花,吃了一驚,連忙拱手作揖,心中卻在轉念,以後一定要勸鳳凰疏遠這個心思千奇百怪的女子。鳳凰太過直率單純,只怕被她算計了都不知道。
姬瑤花笑吟吟地看着他,尚未開口,一名川江幫的小頭目匆匆忙忙地跑入內院,手裏舉着兩大本賬冊,一邊嚷着“借過借過”,一邊直奔錢汝珍而來,口中叫道:“錢夫子,船廠那邊說這賬目不對,木料場那邊說就是這個賬,兩邊都快要打起來了,幫主叫你無論如何也要抓緊時間在一個時辰內将這賬目弄清楚,免得亂子鬧大了重慶府找我們麻煩!”
錢汝珍“哦”了一聲,接過賬本,抱歉地向鳳凰笑笑,轉身走入左廂的書房兼賬房。
姬瑤花打量着鳳凰的臉色,“哧”地一笑:“鳳姐姐,你真的打定主意嫁給錢夫子這麽個長舌公管家婆?你就不怕以後會被這些柴米油鹽醬醋茶淹得透不過氣來?”
鳳凰恨不能擰掉姬瑤花那張百無禁忌的嘴。
但是姬瑤花眼裏的神情令她心念一動。
姬瑤花絕不是無緣無故地說這番話的。
她究竟想幹什麽?
鳳凰狐疑地審視着姬瑤花。
姬瑤花卻不忙開口,站起身來,慢慢地踱到牆邊,輕撫着鳳凰挂在牆上的射日弓穿雲箭,自言自語般地說道:“瑤光曾經說過,凡有所學,皆成性格。鳳姐姐,集仙峰的射箭之術,相傳是當年楚霸王傳下來的,是以由此心法生發而來的飛鳳峰武功,剛猛非凡。集仙峰歷代弟子,十有八九都是叱咤一時的名将,論起性情來,都一脈相承,當得起一個‘性如烈火’的評語,其中原因,恐怕就在于此吧。而這樣的性格,又将飛鳳峰的武功進一步發揚,使得飛鳳峰無論是射箭之術還是刀法拳腳,都越來越迅猛剛烈,勢如奔雷,勇不可擋。”
鳳凰心念暗動。她雖是集仙峰弟子,但還從來沒有這樣仔細地分析過飛鳳峰武功心法與弟子性格之間的關系。
姬瑤花回過頭來看着鳳凰:“鳳姐姐,如果你嫁的是小溫侯這樣的人,我就不必問你了。但是你要嫁的是錢夫子,我就不能不問一問了。你這樣的性子,這樣的本領,該如何在川江幫這樣的地方安身立命呢?你若要安于這樣的平淡生涯,必定要收拾起從前那個鳳姑娘的性子,但是你若改變,就不再是當初那個讓錢夫子身不由己地喜歡上的鳳姑娘了,到那時,物是人非,情何以堪?更何況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很難做到改變自己,所以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覺得呆在錢夫子的身邊好像不再那樣快樂;你會懷念從前的鳳姑娘;你會抵擋不住那種縱馬揚鞭、彎弓揮刀的快樂的誘惑;你會渴望回到從前,卻又在回去之後思念這兒的一切;你會被從前的鳳姑娘和現在的錢家娘子這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撕裂——”
鳳凰失聲叫道:“你別說了!”
姬瑤花為什麽要這樣無情地揭開她心底深處隐約的不安?
錢汝珍聽到她的叫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急忙過來詢問。
鳳凰搖搖頭,将他推了出去。
姬瑤花靜靜地看着鳳凰。
鳳凰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說道:“你說這些話,究竟想做什麽?”
姬瑤花一笑:“鳳姐姐,凡有所學,皆成性格。”
鳳凰困惑地望着她。
姬瑤花嘆息了一聲。
鳳凰枉自和錢汝珍一起厮混了這些日子,還是不太能夠領會這種拐彎抹角式的說話方式的。
她想她還是挑明白了為好。
她輕輕說道:“鳳姐姐,倘若能夠将飛鳳峰的武功心法加以修正,飛鳳峰弟子也許就可以改變那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