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篙,朱逢春覺到水下那人頗有幾分蠻力,一時奪不回竹篙,幹脆一松手将竹篙送了出去,竹篙帶着鐵鈎急速沉入水中,三名大漢已趁此機會沖近了朱逢春。
朱逢春不能後退,他身後那些尋常船夫和士子不是這三名大漢的對手。
他閃過劈面一刀的同時,伸手抓過另一根竹篙,橫篙一攔,第二刀将竹篙斷為兩截,第三刀又将他手中兩截竹篙削得更短,但也削尖了篙頭,朱逢春手中便有如多了兩枝短槍。
篙尖分刺兩名大漢胸膛、迫得這兩人倉皇後退之際,朱逢春旋身飛腿,踢掉了第三人手中鋼刀,随即又是一個轉身,連環腿淩空飛踢,剛剛重整旗鼓、舉刀殺來的兩名大漢正中面門,仰天摔了出去。
朱逢春手中雙篙飛出,竟穿胸而過将那兩人釘在甲板上。
被踢掉刀的那名大漢也不是沒有見過厮殺場面,但書生模樣的朱逢春出手如此狠絕,仍是吓得他縱身投向湖中。
剛剛入水,背心便是一痛。
一枝短箭插在他後心。
那名大漢沉入了水中。
朱逢春身子一旋,短弓對準了另兩個剛剛從船頭爬上來的大漢,弓弦響處,三枝連珠箭射出,那兩名大漢正中胸膛,慘叫着倒栽入水中。
也就在這一刻,朱逢春突然感到腿上一痛,随即一緊,卻原來雙腿已被方才奪走他長篙的鐵鈎與長索緊緊纏住,不容他發力掙脫,便将他拖得撞斷欄杆飛出了甲板,重重地掉入湖中。
冰涼的湖水立即淹沒了他。
朱逢春掙紮着要浮上水面。
在水下偷襲他的那人,一着得手,迅速游了過來,閃到朱逢春的身後,抓住他的頭往水中按下去。
朱逢春本是汴京人,到白鹿洞書院後才稍知水性,縱有一身本事,在水中也是無法施展,越是掙紮,越是往水底深處沉了下去。
朱逢春的心中一片冰涼。
他的雄心壯志眼看就要葬送在鄱陽湖底……
黑暗的湖底,隐約可見湖面上銀白的月光随着水波動蕩不休。
頭頂突然一暗。
一條纖巧的人影游魚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們身邊,抓住朱逢春的水賊一刀削去,那人影輕輕巧巧地讓開刀鋒,反手一撩,手中不知什麽兵器刺中了水賊的右肋,水賊吃痛,不由得手一松放開了朱逢春。
朱逢春沉了下去。
他的胸口憋得簡直要爆炸了一般。
這只怕是最痛苦最讓人郁悶的死法……
他不知道頭頂的厮殺情形如何。水底的世界如此寧靜。
失去知覺之前,唯一的記憶,便是兩片冰涼柔軟的嘴唇突然堵上了他身不由己地張大了的嘴,寶貴的空氣渡入他口中。
纖巧的身影托着他浮上水面,月光映照着那少女年輕的臉容,臉上的神情,仿佛是歡喜,又仿佛是悲傷,凝視了昏迷的朱逢春許久,沒有将他送回樓船,反而托着他游向遠遠的湖岸。
樓船在他們身後遠去。
朱逢春腹中的積水被控出之後,那少女小心地将他平放在岸邊的大石上,坐在一旁,凝視着他。
朱逢春的眼睛在眨動,他馬上便要醒來了。
那少女猶豫片刻,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指尖遲疑着輕輕滑過他的臉龐。
不遠處傳來幾名漁夫的說話聲:“就在這邊,明明看見往這邊來了!”
少女收回手,輕嘆了一聲,臨去之前,卻又戀戀不舍地俯下身來,在他耳邊輕輕說道:“我叫齊小魚。”
她知道昏迷的朱逢春不會聽到她這句話。
可是她自己能夠聽到。
漁夫趕到時,只見到湖水中泛起的銀光,仿佛一條魚兒剛剛離去。
朱逢春醒來時,只見到幾名憨厚的漁夫,圍在他身邊,笑着說道:“秀才醒啦?秀才真是福大命大,剛才只怕是湖裏的魚精救了秀才來着!”
鄱陽湖中,每多水怪魚精之說。
一名漁夫突然驚恐地指着湖面叫道:“快看!”
湖面上的血跡正在慢慢擴大,一具具水賊的屍體浮上了水面。水面之下,波濤翻滾,料想正在激戰之中。
漁夫們震驚之餘,紛紛拜倒在地,一邊喃喃議論着水賊不該去冒犯書院的讀書人,說不定眼前這個秀才就是下界的文曲星,才會有魚精搭救;水賊這下子只怕是惹怒了鬼神,所以降下殺身之禍來。
朱逢春望着湖面,心中升起一種極為異樣的感覺。
他知道不是鬼神而是救他的那人在追殺那群水賊。
救他的人究竟是誰?
仿佛在睡夢之中,那人還曾在他耳邊輕輕說過一句話來着,但是他什麽也記不起來了。
【三、】
漏水的樓船終于靠岸。一群士子們狼狽不堪地上得岸來,驚魂初定,點檢人數,天幸除了兩名最開始被打下水的船夫,一人不少。
附近人家都已被驚動,吵嚷了一陣,有人走出來說他們家主人有一處房舍衆多的寬敞別院,就在這附近,請士子們暫時到別院中休息,待天亮後再商量修補船只打撈失蹤船夫等事宜。
那戶人家也算是當地一個有名的富戶,鄉間都尊稱為程員外。
朱逢春一衆人在正堂中坐下,後堂內不斷有仆婦出入,送上茶水點心,将歌兒舞女送到內室去安頓,為受傷者敷藥,又請渾身濕透的朱逢春沐浴更衣。稍坐片刻,熱騰騰的飯菜已經送上。
朱逢春心中暗自詫異。程家別院的仆婦并不多,但片刻之間,便将諸般事情備辦得如此井井有條,這家主婦的能幹,便是京師之中,也很難見到啊。
但是他心念忽然一動。
後堂內隐約傳出的指示仆婦招待客人的聲音,是如此年輕清柔。
他心念數轉,慢慢踱到牆邊,假作欣賞牆上字畫,斜眼望去,屏風後昏黃的燭光中,一名著淺白衣裙的年輕女子扶着個小丫頭,正在指點一名仆婦将時鮮果子裝盤送出來。
雖然距離太遠,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但仍然能夠感覺到她的溫婉從容。
而從她的衣妝來看,很顯然她不是程員外的妻妾,而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也許是程家的小姐,所以梳着一雙發環而非婦人的發髻。
那姑娘感覺到有人在注視她,轉過頭來一眼望見朱逢春,吃了一驚,臉上升起一片暈紅,急忙退入堂內更深處。
朱逢春微微一笑,踱了回來。
天亮之後,當地捕快也已趕到,告辭之前,孫山長說要親自向主人道謝,這話正中朱逢春下懷。程家仆婦面有難色,躊躇了一會才答道:“老爺不在,我們家小姐不方便出來。”
男女有別,自是不方便親自向主人道謝了。
白鹿洞書院的山長與學子在鄱陽湖上遭賊,雖然沒有出大事,也讓九江太守出了一身冷汗。
現任九江太守徐大人是朱家世交,朱逢春的父執輩。
朱逢春是最重要的當事人,理所當然地被帶往九江府協助調查此事。
徐大人在書房中接見了朱逢春。
靜夜無人,只有窗外秋雨淅瀝。
徐大人啜着清茶,皺着眉說道:“仵作說那些水賊身上的傷口是被一種叫做分水蛾眉刺的兵器刺出來的,十七名水賊,全是鄱陽湖的湖霸海龍王手下的得力人,只可惜沒有留下一個活口,因此海龍王一口咬定不知道此事,我們也全無辦法。不過按常理來說,水賊下手之前,不可能不将船上有些什麽人打探清楚,所以應該不是你所猜測的誤會。這件事只怕有蹊跷。”
朱逢春沉吟着道:“如果水賊得逞,負有治安之責的九江府必定要受到追究。徐大人,今年正好是三年考選之期。如果出了這麽大的事,大人你只怕……”
徐大人低眉沉思許久,說道:“你不是要回京赴試嗎?替我查一查這段日子究竟是誰最想讓我下臺。”
朱逢春微笑着答道:“徐大人,朝中新黨舊黨紛争已久,大人雖然不曾上元佑黨人碑,只怕大多還是視大人為元佑餘黨吧。什麽人想為難大人,不查也罷。”
自神宗朝王安石變法以來,朝中變與不變的新舊兩黨,紛争不已,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其時自诩為新黨的蔡京等人當政,元佑年間當政的舊黨如司馬光、蘇轼等人,雖然已經去世,仍被徹查,所有與之相關的官員,一概打為元佑黨人,立碑為記,不得入仕。不過司馬光與蘇轼的名望委實太高,有他們兩位高居碑首,以至于碑上有名之人,雖然斷絕了入仕之途,卻往往不引為辱,反以為榮。
徐大人苦笑道:“我若當真上了元佑黨人碑,倒也罷了。但既然仍舊身在朝堂之中,就不能不站穩了身子,才能做一點事情。”
密談許久,臨別之際,朱逢春突然說道:“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