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請你替晚輩保一樁媒如何?有大人保媒,我家老太爺自當樂見其成。”
徐大人驚異地笑道:“誰家女兒入得了你的眼?這個媒我一定保。且說來聽聽是誰家女兒?”
朱逢春一笑:“就是當日招待我們一班落難人的程員外的女兒程秋棠。我已打聽清楚,程小姐因母親早逝,上無長兄,家中事務,多賴她操持,所以一直還不曾許配人家。”
徐大人不語,過了一會說道:“逢春,程員外雖有富名,不過是一鄉紳。汴京之中,多少王公大人希望将你招為乘龍快婿,只等你金榜題名,便要榜下搶婿。你是個聰明人,不會不明白妻家人脈家世的重要的。若想要有大作為,這件事便該慎重考慮。”
朱逢春迎着徐大人的注視,鎮定自若地答道:“我朝不同于前朝,門第再好,也不過一個虛名罷了,最要緊的,還是自身才學本事。真宗帝《勸學詩》早已說得明白:天子重英豪,文章試爾曹。大人你看我朝名臣,有幾個是舊家出身?有幾個又得到過妻家父兄的奧援?娶妻娶德,我要的是一個能夠讓我無後顧之憂的妻子,至于家門之外的事情,不必她操心插手。”
徐大人沉吟不語。
朱逢春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徐大人嘆了一聲,說道:“逢春,我頗知冰鑒之術,相人性情前程,雖不能說百試百中,也還謬誤不多。你自小便與衆不同,眉若鷹翅,聲如曉鐘,坐立有節,心志堅定,這是歷代屢試不爽的清貴之相,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對你寄予厚望。我不希望你在這件大事之上有所差池。程家女兒,最好讓我親眼見一見才能定奪。”
朱逢春明白徐大人完全是出于關切,當下一笑道:“但憑大人定奪。”
徐大人審視着他,忽而嘆道:“逢春,我知道你若想做一件事,是一定會做成的。我若不替你保媒,你也會找到另一個人保媒。好吧,明天我就叫人去提親。”
朱逢春又是一笑。
他定下了一個從容陪伴他終身的妻子。
【四、】
秋試放榜,朱逢春以第二十名中了進士,殿前對答,大獲聖心,吏部默察聖意,點選朱逢春為巴東知縣。
巴東本是大宋最小、最窮的縣,加之此地民風強悍、朝廷威儀難行,歷任知縣,無不視之為充軍流放一般。太宗朝時,十九歲的寇準考中進士,朝野嘩然,認為朝廷取士太過銳進、有損國體,于是頭角峥嵘的寇準便被派至巴東任職,以此作為磨練之途。但自從寇準寇大人成為一代名臣之後,巴東之小與窮雖則未變,名氣已是扶搖直上,初登仕途的青年士子們,私下裏已将巴東知縣一職視為終南捷徑,認為不是朝廷寄予厚望的年輕官員,是不會被派往此地磨練的。雖則三年磨練下來,總有一小半翻身落馬的,一大半狼狽而逃的,但只要能夠平安熬過這三年,至不濟也能夠越級擢升。大宋多年太平無事,官員三年一考選,按資歷逐級升遷,尋常青年官員,多半要熬白了頭才能升到的品級,巴東知縣往往一躍而至。是以年輕士子們對于巴東縣令一職,當真是又怕又愛。
朱逢春出身将門,卻棄武從文,考中進士,只此一項,已大得官家與朝中大老們的贊賞;更兼他耳濡目染,自幼熟知政務,處事幹練,絕非尋常來自田間草莽的士子可比,是以朝廷對他期許甚高。朱逢春被派往巴東任職,朝堂上下,心照不宣,皆知以朱逢春的才幹,這不過是青雲直上之前的必要磨練。
上任之前,朱逢春還有一件大事要辦,就是迎娶已經聘定的程小姐。
進士榜一到江西,程家已經知道,只等京中信來,便打點行裝,送小姐入京成婚。
時當歲末,風雪交加,道路泥濘難行,程小姐嫁資又豐厚,是以程家早早便雇了船只,準備走水路入長江水道再轉運河入京。
程家船隊啓航之際,當地鄉民聚滿了岸邊前來送行。程家一介鄉紳,卻得了朱逢春這麽一個貴婿,令他們不能不豔羨萬分。
湖上風雪彌漫,半裏之外,已不見岸影。
緊閉的窗內,隐隐傳出侍兒與程小姐說話的聲音。船上無聊,程小姐正與侍兒玩開交線,時時飄出嬉笑之聲。
在冰冷刺骨的水底,齊小魚纖巧的身影浮了上來,悄無聲息地依附在船舷上,怔怔地聽着窗內飄出的笑聲。
程小姐雖然掌管家事已久,畢竟仍不過是一個玩心未泯的年輕姑娘。
天色昏冥,明明不過午後,看起來卻将入夜了。
前方便是龍王廟。
這一片水域,漩渦衆多,水流湍急,又正當進入長江水道的要塞,歷年以來,大大小小的失事船只,不計其數。若非冬季水枯流緩,又無大風大雨,程家本不打算走這條道的。
齊小魚突然警覺地沉入水中。
水中另有一條人影,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正向程小姐的座船游近,口中咬着一柄尖刀。
那人影見到齊小魚,似乎怔了一怔。
水中光線黯淡,齊小魚只能約略看清,那是一個年輕精壯的漢子,身上刺着彩色龍紋,雙目炯炯打量着她,很顯然與她一般能在水中視物。
船只從他們頭頂緩緩駛過。
那漢子突然做了幾個手勢。
齊小魚不明白對方的意思,默不作答。
那漢子卻以為她已同意,身子一挺,向上急升,摸到了程小姐座船的船底,伸手握住尖刀往船底插去。
這樣冰冷刺骨的湖水,就算程小姐識得水性,也很難逃命。
更何況她那樣的富家小姐,又怎麽會識得水性。一旦落水,自然是有死無生。
齊小魚怔怔地看着船底的裂縫慢慢擴大,那漢子的手勁如此之強,竟不必借用鐵錘。
如果程小姐死去……
齊小魚驀地驚醒,雙腿魚尾般一擺,已經蹿出丈餘,抽出腰間別着的分水蛾眉刺,披水而上刺向那漢子的腳底。
那漢子吃了一驚,疾忙收回尖刀,身子一曲,讓開蛾眉刺,随即俯沖下來,尖刀刺向齊小魚的頭頂。
齊小魚身子一側,一個翻滾,讓了開去。
船家已經叫了起來:“唉呀,這船漏水了,程小姐,快換船吧!”
齊小魚怔了一怔。
她竟然在救程小姐?
她為什麽要救程小姐?
是不是因為,這漢子多半是被她殺死的水賊的同黨,是她招來的禍端,讓程小姐受連累,她心中過意不去?
那漢子情知有這麽一個對手在旁邊,他是休想得逞了,當下收起尖刀,向齊小魚比了個手勢,便向遠處游去。
齊小魚這一回約略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是叫她跟着他去,比個高低。
他們幾乎在同時浮上水面換氣。
水霧茫茫,冰冷的湖風挾着片片雪花打在他們臉上。
附近有幾艘小船正在靠攏過來,那漢子高聲叫道:“你們都走開!”
小船領命,不再靠近。
那漢子打量着纖瘦的齊小魚,掩飾不住他的驚訝與贊賞:“我沒想到程家居然請了個這麽出色的保镖護航。”
齊小魚的臉色微微一變。
那漢子已然發覺了她的異樣,轉念說道:“不對,你不是程家的保镖,你應該是那晚救朱逢春的人吧?你是朱逢春的朋友?我那些手下,其實都是你殺的?”
打量着齊小魚茫然的神情,那漢子忽然明白過來:“你不知道我是誰?更不知道那些人是誰的手下?你究竟是從哪兒來到鄱陽湖的?”
出沒于鄱陽湖中,卻居然連他都不認識。
那漢子盯着齊小魚說道:“我姓海,鄱陽湖上都叫我海龍王。”
齊小魚總算吃驚地“哦”了一聲:“我聽說過你。”
海龍王一指遠遠的程家船隊:“我不管你是什麽人,從哪兒來,在鄱陽湖上,想要和我作對,想要護住程家船隊,先得過了我這關再說,你來吧!”
他一埋頭鑽入了水中,齊小魚只怔了一瞬便跟着沒入水中。
漩流湍急,海龍王一邊纏鬥一邊引着齊小魚往西北而去。
他在暗自吃驚。這麽貌不驚人的少女,在冰冷的湖水中,只穿了一身薄薄的鯊魚皮水靠,與他纏鬥的同時,還要應付她不太熟悉的水底暗流。
如果讓她有時間熟悉了鄱陽湖底的水流情形,鄱陽湖就再不是他的天下了。
海龍王望向前方。
前方的水流已呈現出淡淡的暗黑色。
他知道那是什麽地方。
那是鄱陽湖中最險惡的九鬼井。大小船只,一旦被卷入九鬼井的漩渦之中,便再無生機。在湖面令人目眩的漩渦之下,是一個個更大更急的漩渦,老人傳說這漩渦之下是一條通往大洋的無底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