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從那名水賊手中救回朱逢春了。那一刻她心中的恐懼幾乎讓她窒息着沉入水底。
她沒有阻止水賊破船,卻在朱逢春幾乎被溺死之後,一怒之下大開殺戒。
海龍王不知該說什麽好。
小魚擡起頭望着他,輕輕一笑,說道:“和你說了這些,現在我心裏好受多了。你的本事真不錯啊,難怪得別人叫你海龍王。我不知道除了集仙峰竟然還有人能夠教出你這樣好的水性來。”
至少他能在水中呆的時間并不短于現在的她。
海龍王看着小魚強顏歡笑的面孔,答道:“我這身水性,一半是天生,另一半,卻得益于龍虎山張天師的秘授。”
小魚驚異地睜大了眼。
龍虎山張天師雖被奉為道家國師,實在并不以這些本事著稱。
海龍王繼續說道:“那年冬天張天師從鄱陽湖經過,不小心将祖傳的一枚天官印掉入了水中,沒有人能夠潛入那麽深的水底去打撈,張天師迫于無奈,選中水性最精的我,傳了一套道家的閉氣之術,說是‘胎息之術’什麽的,好讓我能夠從冰冷的湖水裏将那枚天官印打撈上來。不過傳授之前叫我發了誓,不能再傳給別人。要不是張天師,我還真成不了海龍王呢!”
小魚不覺一笑。
她并不是江南人所贊許的那種美女。相對于江南人的眼光來說,她的皮膚淺褐,不夠白皙;眼眶太深,顴骨也太高,不夠柔媚。
然而這一笑之中,揉合着深深悲哀的純真,就如那深不見底的湖水一般令人心酸而又沉迷。
海龍王怔了一怔才接着說道:“朱逢春和我們不是一路人。”
出沒于碧濤之中的小魚,與站在朝堂之上的朱逢春,是永不能走到一處的。
小魚低聲答道:“我知道。他和我們不一樣。”
所以她才會有這樣深沉的悲哀。
海龍王凝視着她:“接下來你打算怎麽辦?”
小魚怔怔的望着燭光,好一會才說道:“我殺了你那麽多手下,就算你不追究,我也不好再在鄱陽湖呆下去了。我想我該回巫山了。峽江水急灘多,要論修煉,沒有比那更好的地方。”
那也是她的另一個家。
他們都不知道,朱逢春已授巴東縣令,巴東縣治就在巫峽的入口之處,峽江的北岸。
海龍王煩躁地揮揮手,仿佛要趕走什麽惱人的東西一般:“那個——也怪我接那單生意之前沒有打聽清楚有你這麽一個人,不能怪你。”他咳了幾聲,終究說道:“小魚,我是個粗人,說的話你別見怪。”
小魚望着他。
海龍王臉上不由得燥熱起來,只是他生得黑,小魚看不出來而已。
他說得很費勁:“小魚,要是你在巫山呆膩了,只要你不怕我這個水賊頭兒名聲不好,不管你什麽時候回鄱陽湖都行。”
小魚一怔。
回鄱陽湖?鄱陽湖是她的家嗎?
海龍王說完這句話,如釋重負地長籲了一口氣,接下來的話就流利多了:“小魚,你回來之後,只要你晚上在這個地方挂一盞紅燈籠,我就會來接你。”
小魚總算明白了海龍王的意思。
海龍王這樣的漢子,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
她本該感動的,但是此時此刻,她只是含着帶淚的微笑低下了頭。
浮上心頭的是朱逢春那永遠也觸摸不到的身影。
那樣真切,真切得讓她絕望。
她掙不脫自己一手織就的羅網。
海龍王卻在不知不覺中一頭闖入了她無心撒下的羅網,就像她一樣再也無力掙脫。
從此陷入一生的守候與等待。
【六、】
開春之後,朱逢春将新婚妻子留在汴京,只帶了一個小書僮,赴巴東上任。
巴東縣治高居山中,狹小局促,于是尚未卸任的巴東縣令将接風酒宴安排到了山下的官船渡。
官船渡是個大碼頭,地勢雖然不夠開闊,但沿江搭起的戲臺卻比巴東縣治中任何一個地方更寬敞。當地鄉民請戲賽神,都在此處。每到此時,臺上歌舞喧鬧,臺下船只上人頭簇簇,煞是熱鬧。
朱逢春就坐在巴東縣令的官船上,面對戲臺,等着樂舞上場。
宋時風俗,各州各縣,都有官伎,州縣凡有應酬,陪酒侍宴,歌舞助興,甚或春風一度,都是常事;官伎們每月必得應酬官事若幹,才能在當地繼續持業。
巴東窮窄,官伎的聲色,本不能與那些大州大縣相比。但是巫山一帶,篤信鬼神,歲時奉祀,都要獻歌舞以娛鬼神,所以民間歷來有好歌舞之風,其中如琵琶峽,家家能彈琵琶,故得此名,峽中女子,自幼耳濡目染,心習手成,絕非他處琶琶樂手可比。而峽江沿岸,山水俊秀,所出女子,每多出奇美麗之輩,如出塞昭君,便是峽江民女。
所以朱逢春乍見登臺的歌兒舞女時,不免吃了一驚,向縣令笑道:“巴東佳人,果然名不虛傳,便是汴京之中,也難得見到這等風姿啊!”
縣令也笑道:“是啊是啊,下官深有同感。今晚這班女伎,又是其中尤為出色的,連合州的吳大帥都聽說了,前天還發下檄令來宣召呢。只待為朱兄接風之後,便要去合州侍奉吳大帥。朱兄若再晚兩天來,下官都不敢再留着這班女伎不送走了。”
朱逢春哈哈一笑:“如此說來,在下當真有眼福啊!”
縣令原來只聽說朱逢春這個人,少年得志,年紀雖輕,卻城府甚深,崖岸高峻,不好相處,不料今晚一見,卻如此随和風趣,大是高興,趁着酒興湊近了朱逢春說道:“朱兄只身上任,将嫂夫人留在汴京,日常起居,只怕甚為不便吧?可否需要下官為朱兄薦兩個随身使喚的人?”
他話中的意思,相當明白。說出之後,心中還在忐忑,不知這位銳意進取的新進士會不會為了撇清自己而就此翻臉。
朱逢春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只微笑道:“我家中的情形,兄臺是否也略知一二呢?老實說我家雖號稱将門,數代為官,俸祿豐厚,但家中那些叔伯們都不善理財,女眷們也都不是此道中人,以至于竟常有入不敷出之感。将內子留下料理家事,也是迫不得已啊。”
縣令點着頭“哦”了數聲。
朱逢春微笑着舉杯飲酒,心中打量着這縣令,且看他聽了這段實話後還會翻出什麽花樣來。
明日便要開始辦交接。他留給縣令的這兩個餌,大約可以穩住他,讓他心存僥幸而不至于在賬目等處大弄手腳吧。
弦歌聲聲,伴着江濤,在暗夜中遠遠地傳向兩岸山峰。月色下猿啼聲宛轉起伏,與弦歌江濤交纏盤旋在夜空中,份外凄清。
小魚從閃着銀光的江水中冒了出來,坐在礁石上,怔怔地望着遠處的戲臺和臺前大船上的朱逢春。
小魚是今天下午聽到船上行人的談論,才知道新任巴東縣令竟是朱逢春。
她終究逃不開她命中的魔障。
然而她的心中,卻又覺得滿是酸楚的甜蜜。
這是不是因為,冥冥之中,他們的緣份綿綿如絲、不能斷絕呢?
但是望着望着,小魚的心中慢慢地難過起來。
朱逢春看起來非常享受眼前的醇酒美人、清歌妙舞。
這不是她熟悉的那個意氣風發的朱逢春。
小魚覺得心中突然一酸,咬住唇不讓淚水湧上來。
臺上的女子是那般嬌媚,嬌媚得近于妖冶。
是,全因為這些妖豔的女子的緣故,才讓朱逢春有了那樣的變化。
附近的船上突然有人叫了起來:“快看,江面上是什麽東西?”
背着月色坐在礁石上的小魚,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剛從水中冒出來的精靈。
叫喊聲驚動了船上其他的人,待到他們擠到這邊甲板上來看時,只看見水面上泛起的波浪。
小魚已經沉入水中。
船上的人吃驚地互相看看,有人小心翼翼地說道:“不會是魚精吧?”
再出色的水手和船夫,也不敢在夜晚出沒于峽江之中。
【七、】
日出之後,川江幫護送那班女伎的船率先啓航。
川江幫歷來不被世人看重,認為不過是些船夫纖夫、店夥牙郎之類的下九流之輩,不能登大雅之堂;但川江幫幫衆常年行走于川江與三峽之中,慣見驚濤駭浪,多歷生死之險,悍勇好鬥而又堅忍不拔,更難得的是上下齊心,所謂“三人同心,其利斷金”,僅此一點,便已令得大江南北刮目相看,等閑不敢招惹川江幫的幫衆。
是以川江幫在峽江與川江水道上的霸權,一直以來都穩如磐石。
随船護送的是川江幫的師爺錢汝珍,幫內幫外都稱“錢夫子”。
由錢夫子來護送,是因為吳大帥是儒将,不喜歡和老粗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