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中年男人四十多歲，略微發福。
他穿着襯衫打着領帶，眼睛裏帶着酒色財氣浸潤後的渾濁。
右邊落後一步的男人皮膚黝黑，面容滄桑，滿是血絲的眼睛和淩亂的胡須令他看上去有些不修邊幅。
這人穿着灰黑色T恤外套牛仔襯衣，體型高大健壯。
雖然才34歲，但是黑發已經夾雜了銀絲，再加上老成的長相，看上去還不比前面年近半百的男人年輕。
戚闵盯着對方熟悉的面容看了會兒，目光轉向最後。
“情況不太好，這次失敗了，我還得再進去一次。”
站在最後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穿着白色的深藍科技制式褂子。
老人身材高大，面容儒雅，眉間帶着深刻的褶皺。
這三人分別是臨江市新晉首富尤顯傑。
臨江市刑警支隊的偵查員郝鵬。
以及戚闵所在的深藍科技公司的所長楊聖羽。
近一年來，臨江市發生多起針對富二代的連環謀殺案。
一個星期前，臨江市刑警支隊隊長商靜水在獨自調查此案過程中，被犯罪人嫌疑人打傷頭部，随後陷入昏迷成為植物人。
此後該犯罪嫌疑人綁架了臨江市房地産大鱷尤顯傑的兒子尤随然。
犯罪嫌疑人逃逸在外，尤随然性命堪憂。
大力搜捕沒有成效的情況下，經過警隊商讨同意，商靜水于一天前從臨江市中心醫院經兩次轉院，到了“深藍”。
“深藍”，2007年創立，是一家旨在通過進入患者潛意識來治療患者精神問題的科技公司，聚集了一批生物工程與神經科學、心理學、電子工程、計算機科學的專家學者。
于2011年開發出那敏絲和“海馬”一代的雛形，2015年那敏絲和“海馬”一代技術相繼投入實驗階段。
就在一年前，深藍科技公司通過“海馬”三代技術，喚醒了沉睡七年的植物人，聲名大噪。
目前該項技術應用風險依舊在倫理委員會的讨論之中，尚未通過，此前只在公司內部和合作的精神病院進行過一些臨床試驗。
但委員會允許小範圍內，對一些簽署知情同意書後的危重病人使用該技術，進行挽救性的診斷和治療。
坐在測試室外的休息間，戚闵吹着杯子裏的茶沫，看着手機裏的新聞圖片。
照片上是一個五官平平，看上去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
對方穿着白大褂，站在熟悉的灌木從前拍照。
照片下寫着“犯罪嫌疑人衛文華1996年于臨江市東城醫院二病棟攝”。
再點一下圖片縮小，向上滑動頁面。
只見标題用粗黑的大字寫着“14歲骨折少年智鬥殺人醫生，腫瘤科室二十年殺害15位病人”。
翹着二郎腿喝了一口熱茶，戚闵目光在面部打碼的“英勇少年商某”的照片上一掠而過。
想到自己在潛世界裏的猜測，戚闵不由得有些失笑。
蓋上杯蓋，把手機揣回兜裏，戚闵緩步走回測試室。
走到隔着玻璃，幾乎要把自己盯出一個洞的某人面前，戚闵問道：“你是商警官的高中同學？”
郝鵬愣了一下：“……是，不過大學就沒在一起讀了……你怎麽知道的？是商隊他……？”
戚闵點了點頭。
心說，我不但知道你是商靜水的高中同學，還知道你高中是個黑胖子。
愛吃友家的大肘子了和胡大飯館的溜肥腸，暗戀坐在第二排的陳思雨。
路倩文從調試臺上下來：“‘海馬’沒有問題，但是那敏絲在27分左右有一次不明原因的連接中斷。”
戚闵中間确實有一小段的記憶模糊，就在從學校大門出來，到抵達東城醫院的這一段路上。
當時商靜水的潛意識世界突然崩潰，情況兇險無比。
在沒有那敏絲作為搭載橋梁的情況下，他是如何逃離商靜水的意識，進入自己意識構建的世界的呢？
以往偶爾也會出現這種情況。
深藍科技的試驗對象大多數都是一些精神病人，他們的潛意識世界更加破碎，怪誕，沒有平衡點，随時都有崩裂的可能。
一旦世界崩裂，作為二者潛意識橋梁的那敏絲也會連接中斷。
測試員的意識有時能自主回到本體中，有時不能。
如果測試員長時間沒有蘇醒，或者調試臺檢測到腦電波明顯異常，就會對測試員注射阿芬明妥思進行強制脫離。
阿芬明妥思作為喚醒劑，可以讓人呼吸加快，心跳加速，血液流動加強。
增強人對現實的感知，從而将人從深度睡眠中喚醒。
但是該藥具有強烈的副作用，目前還處于II期臨床試驗階段，大多數測試員能不用就盡量不用。
即便如此，很多測試員的職業生涯都是比較短暫的，不到一兩年就得換崗。
只有戚闵，在七年測試員生涯中，從未使用過該藥物，就能進行自我脫離。
只不過對于如何進行脫離，以及那敏絲中斷過程中的記憶，往往是模糊的。
在潛意識世界裏對患者進行治療的記憶，大多數都并不愉快。
潛意識世界往往是真實世界的扭曲版本。
一部分與現實重合，另一部分則出自意識主人的欲望、妄想與本能等等的集合體。
另外潛意識世界的時間流逝與外界并不相同。
就像做夢，可能待在潛意識世界裏過了幾年，外界也只過了一天而已。
這樣的記憶累積多了，難免會與現實記憶相混淆。
時間一長，甚至會分不清現實與潛意識世界。
因此測試員在治療結束後，需要進行心理幹預，以此來遺忘在潛意識世界裏的遭遇。
不深究，也是保持測試員心理健康的一種方式。
至于潛意識世界裏不明原因的模糊和扭曲，就留給觀看工作日志的研究人員煩惱吧。
戚闵來到商靜水的試驗臺前。
穿着病號服，戴着彈力網帽的商靜水正睜着黝黑的眼睛，面無表情地注視着他。
植物人雖然沒有自主意識，不能進行活動和翻身，但依舊具有一些本能的反射。
比如眼球不自主地運動，睜眼閉眼，咳嗽，甚至會有注視行為。
但這并不能表明對方已經脫離了植物人狀态。
早上商靜水也是這麽睜着眼睛被送過來的，眼珠偶有轉動，不說話的樣子看上去就像個正常人。
但是他甚至不能自主吞咽，大小便也不能自理。
戚闵還旁觀了護理人員給他插鼻飼管進食的過程。
戚闵在他面前晃了晃手。
商靜水依舊是目光呆滞地注視着他。
為了防止對方眼幹，被這麽盯着也挺滲人。
戚闵走過去把商靜水的眼睛合上了。
商靜水雖然陷入了植物人狀态，但據醫院交接的人說，除了頭上的一處外傷，并沒有大腦皮層的損傷，也沒有淤血或者缺氧。
目前尚不明确是什麽原因讓商靜水變成了植物人，但腦電圖确實檢測到了大腦的異常活動。
深藍一年前就曾經接受過類似症狀的植物人，并且成功喚醒了。
因此警方和院方都對深藍抱有很大的期待。
但是戚闵知道，商靜水跟一年前的那個植物人很不一樣。
戚闵這邊一臉愁容。
郝鵬不明所以，只是站在不遠處直愣愣瞪着這邊。
所長楊聖羽見狀走過來壓低聲音問道：“怎麽了？”
戚闵說道：“所長，你還記得一年前那個被送過來的植物人嗎？”
楊聖羽眨了眨眼，随後笑道：“記得，當時還是我親自進入潛意識世界，将他喚醒的……怎麽？有什麽問題嗎？”
戚闵說：“我事後看過您的工作日志，您進入之後直接抵達了對方的潛意識核心，那裏是一處迷宮……”
“您帶着他走出迷宮後，患者也就醒了……但是這次我進去後，不僅沒有接觸到對方的潛意識核心，還失去了自我意識。”
楊聖羽愣了一下：“但是‘海馬’并沒有問題……你進入潛意識世界的時候，我也一直在調試臺盯着，‘海馬’一直處于運轉狀态，并沒有出現任何故障……”
“這種情況，只能是患者本人的問題了……”
大多數人在進入自己或者他人的潛意識時，都是不能保持清晰的自我認知的。
“海馬”的作用就是不斷刺激佩戴者的大腦記憶，使得佩戴者在進入患者的潛意識時，仍然保有現實世界的記憶，才能有目的地對患者進行治療。
如果一進去就迷失自我，不僅沒法治療患者，自己也會有危險。
如果說一代二代“海馬”還會偶爾出現由于頻率和強度問題，導致測試員的記憶沒法被成功激活，反而被患者潛意識同化的情況。
三代已經完全解決了這個問題，甚至有時候還能使患者被侵入者的記憶所同化。
測試員在治療過程中已經完全占據了主場優勢，治療過程也更加安全、溫和。
戚闵的工作日志已經上傳了。
楊聖羽點開平板看了一會兒，皺起了眉頭。
“……潛意識并不是邏輯嚴密的，相反，潛意識是無邏輯的。”
“進入潛意識就像進入一個迷宮，外圍被碎片式的記憶環繞，保護着潛意識核心，你得穿過這個迷宮，到達核心，才能喚醒一個人，甚至可以修改他人的潛意識。”
楊聖羽擡起頭：“患者是一個刑警，按理來說，應當會相當配合治療……但是目前看來，對方因為大腦的損傷，自我認知出現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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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的科技和理論是這本小說的私設，不是真的科學。
另外上一章商靜水之所以會放過戚闵，是因為商靜水本質上是個警察，不是真的變态殺人狂，在判斷戚闵沒有威脅後，選擇殺死真正的威脅，也就是自己扮演的衛文華。
現實世界裏，衛文華并沒有對當時14歲發現真相的商靜水仁慈，只不過棋差一着，先落網了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