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忽地一翻身,雙手一揚,一把碎石如漫天花雨撲面而來。
小溫侯懔然一驚,反手撈過已飛近身邊的那枝短戟,格擋亂石。
亂石飛行的速度或快或慢,雖不如箭雨那般迅猛,但卻花了小溫侯更多的時間來格落它們。
而在這一滞之間,那黑影已經沒入夜色之中。
小溫侯心有牽挂,不想再追下去,急忙折回驿站。
如他所擔心的那樣,青苗玉已被搶走。他安排在左右兩廂的侍衛,都中了迷香而人事不省。姬瑤花因為向來謹慎,每晚入睡之際都要在枕邊放一塊能解各色迷香的龍醒石,是以未曾迷倒,但仍然未能阻止那人搶走了青苗玉。
小溫侯臉色鐵青。
他将那有洩密嫌疑的驿丞交給當地縣衙嚴密看押,拷問究竟,驿丞直呼冤枉,一個見多識廣的老捕頭詢問了事情經過之後,小心翼翼地提醒小溫侯,搶走青苗玉的,很有可能是號稱“石瘋子”的石清泉,只有他才有這個膽量從小溫侯的護翼之下搶玉,也只有他習慣于用石頭作暗器并控制得如此純熟。
小溫侯立刻帶着姬氏姐弟趕回京城,并且就此加入了開封府追捕石清泉的隊伍。
馬總捕頭聽完侯府侍衛對這件事的來龍去脈的解說,只有長嘆一聲。
那個石瘋子,不但激怒了蔡相爺,還激怒了小溫侯,他就自求多福吧。
【三、】
刑部舊檔中不但有石清泉的年紀、相貌,還有他的幾處住址,雖然都是五年前的資料,有總比沒有好,馬雲龍只能死馬權當活馬醫,先去離開封府最近的一處石清泉的別莊碧石山莊,碰碰運氣。
他們到達碧石山時,已是日暮時分。
綿綿細雨整日未停,下得人心煩意亂。
山道崎岖,馬車無法行駛,小溫侯留下四名侍衛在山腳照看馬車中的姬氏姐弟,方才策馬上山。
他與馬雲龍并辔而行,走在最前面。
開封府的捕快與神武侯府的侍衛遠遠地跟在後面。
馬雲龍探詢地說道:“那姬家姑娘,究竟是誰家門下,小侯爺可否知道?”
小溫侯注視着前方答道:“我沒有問過。不過我見過姬姑娘用的劍,劍柄上刻着峨眉派的徽記。峨眉派女弟子衆多,姬姑娘又來自蜀中,想必是峨眉門下吧。”
馬雲龍“哦”了一聲便不再追問。
他一生辦案無數,雖然那姬氏姐弟并無絲毫異樣,但不知為什麽他總覺得其中有某些令他不能放心的地方。那純粹是一種直覺。也正因為只是一種沒有根據的直覺,才令得他無法向小溫侯開口說出自己的懷疑。
更何況即使有證據,小溫侯只怕也聽不進去。
碧石山莊已經在望。暮色中小小一座莊院寧靜得仿佛寂無人煙。
馬雲龍忽然有一種不妙的預感。
小溫侯則皺起了眉頭:“有一股血腥氣。”
山莊之中,橫屍遍地,馬雲龍手下的捕快一一查驗屍體之後,禀報道這些人中有一些是中原人,也有一些是胸口刺着狼頭的遼人。一名捕快突然叫道:“等一等,這個人還有氣!”
唯一幸存的那名漢子被救醒之後,捕快拭去他臉上的血污,小溫侯吃驚地道:“黃供奉,怎麽會是你?”
幸存的那人,是內廷供奉、鑄造大家黃中天,小溫侯用的方天戟,便出自黃中天之手。
黃中天勉強睜開眼來,在搖曳的火光中認出小溫侯後,如釋重負,吃力地說道:“天幸小侯爺在此!請小侯爺盡快南下,一定要趕在遼人前面找到石清泉!”
馬雲龍與小溫侯不無疑惑地互相看看。
【四、】
五天前的深夜。
內廷供奉黃中天倒背着手審視着高爐中的火光,幾名弟子大氣也不敢出地侍立在他身後。
許久,黃中天說道:“如果這一爐劍再給我丢臉,你們就等着收拾行李滾回老家去吧!”
幾名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名最年幼也最得黃中天寵信的弟子壯着膽子說道:“師父,據說內廷收藏的那柄工布劍是以上古神鐵鑄造出來的,那樣的神鐵,可遇而不可求,也難怪我們的劍不能與它争鋒,這只能說是——”
“住口!”黃中天惱怒地喝止了弟子。
對,這是他心中永遠的痛。每一柄名劍,都來自于不同凡響、千年不遇的神鐵,即使他的技藝天下稱頌,沒有這樣一塊神鐵,他就無法鑄造出能夠傳之後世的寶劍,他的名字,就将在他身後湮沒無聞。
以他的驚世才華,怎麽能夠這樣默默無聞地渡過一生?
而最最令他嘔氣的,是北方的那個死對頭,遼國的将作大匠斡兀爾,近年來名氣扶搖直上,大有與他分庭抗禮之勢。
他絕不能讓斡兀爾那個蠻子搶在他前面鑄出一件能夠讓鑄造者名留青史的神兵利器。
一念及此,黃中天回過頭來問道:“北邊最近有什麽動靜沒有?”
幾名弟子都搖搖頭。
但是他們的頭還沒有搖完,已經有一名弟子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叫道:“師父,北邊傳來的最新消息,那個蠻子不知道發什麽神經,突然帶着大隊人馬,分頭南下去找一個叫做石清泉的人!”
黃中天怔了一下,立刻醒悟過來:“那個該死的蠻子,這一着也能讓他想得到!咱們馬上動身,先下手為強,一定要搶在他們前面找到石清泉!”
弟子們跟在他後面匆匆忙忙地奔下小山坡,最年幼的弟子困惑地問道:“師父,石清泉是不是那個有名的‘石瘋子’?那蠻子找他幹什麽?”
黃中天一口氣噎得臉紅脖子粗:“你們這群只會打鐵的蠢牛!我懶得跟你們說!”
黃中天點集了門下所有弟子,連帶正住在黃家、等着向他求取兵器的十七名各派弟子、镖師拳客,也都被他挾裹着一同啓程去找石清泉,自然,他們首先選擇的,是離開封府最近的碧石山莊。
到達碧石山莊時,正當午後,一名青衣老仆前來應門,看着他們一群人佩刀帶劍的模樣,臉上露出既厭惡又害怕的神情,指指大廳說道:“我家主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回來,那兒已經有一群客人在等他了,你們也可以去那兒等着。山中簡陋,這莊中又只留下我一個不中用的老頭看門,沒辦法招呼各位,茶飯就請各位自備。”說完便匆匆縮回到他的小小門房之中。
聽得已經有人在等石清泉,黃中天面色一變,示意同伴與弟子小心戒備,慢慢地走入大廳。
大廳中果然坐着二三十位客人,天色陰沉,廳中又無燭火,昏暗的光線中,看不清那些人的相貌,倒是坐在主客位置上的那名滿臉胡須的魁偉大漢,一見他們進來,脫口叫道:“黃中天!”
黃中天本能地盯着他,腦中靈光一閃:“斡兀爾!”
雙方都有一瞬的僵滞,黃中天這邊幾名年輕氣盛的名門弟子最先反應過來,大喝道:“還等什麽,先砍了這群遼狗再說!”
不待黃中天下令,已經刀劍齊出向對方招呼過去。
瞬時間大廳中桌椅與暗器齊飛,黃中天向後急退,背靠着牆,搜尋着斡兀爾的蹤影。
斡兀爾也背靠着牆,揮刀砍開一名沖到他身邊的镖客,隔了混戰的人群,遙遙注視着黃中天,許久,向他舉起了刀。
那是一柄翰兀爾自己鑄造的割鹿刀,在昏暗的大廳中閃耀着幽幽的雪青之光。
黃中天也舉起了手中他親手鑄造的秋水劍。
他們兩人,終究會有一戰。
攔在兩人之中的人群,被當成桌椅一般踢了開去,割鹿刀與秋水劍終于铿然交鋒,迸出一片火星。
斡兀爾的身軀看起來笨重得像一頭大熊,移動起來卻又迅猛得如一頭獵豹,配合着手中沉雄剛健的割鹿刀,迫得黃中天只能不停地閃避騰挪,一邊在心中懊惱不應該用這麽輕靈的秋水劍來對付翰兀爾這頭野熊。
而且他的确沒有料到翰兀爾的身手這樣敏捷。
看樣子他很快就要付出低估對手的慘重代價了——
割鹿刀的重重一劈,最終令得格擋的秋水劍斷為兩截。
黃中天就地一滾才沒有被勢如破竹的割鹿刀劈為兩截,縱身躍起時順手抓過身邊倒地不起的那漢子的佩刀,心中懊惱得簡直要吐血。
他實在不該帶上那柄最修長優美的秋水劍出門的,而應該帶上那柄最笨拙難看、但是堅實無比的土公劍才是。
黃中天被砍昏之前的最後記憶,是翰兀爾惋惜的嘆息聲:“南蠻子,我實在舍不得殺掉你這麽出色的一個對手。”
再醒來時,見到的已是小溫侯一幹人。
馬雲龍審視着他的傷勢。黃中天的傷勢很重,如果不是有人給他抹了極為靈驗的金創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