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問道:“姑娘是要住店吧?後頭有清淨上房,請姑娘先報個名字,這也是公門立下的規矩。”
姬瑤花微微一笑:“我姓姬。”
掌櫃的落筆之際,突然省起這位姓姬的姑娘應該是何等人,筆頭一顫,一點墨汁落到了登記簿上。
店內客人也是一陣騷動。
坐在東頭角落的一名客人高聲叫道:“兀那姑娘,你就是巫山門的姬瑤花?”
姬瑤花向掌櫃的說道:“給我收拾一間上房,再送一壺秋色酒、兩碟小菜、一碗白米粥來,別的就不用管了。”
這才轉向方才出聲的客人。
站起來高聲發問的那名客人,甚是年輕,身材倒不見得如何高大,但是眉宇之間,骠悍之氣甚重,氣勢便有些逼人。
與他同座的那客人,相貌與他相似得很,只是略為文秀一些,想必是他兄弟。
他們身邊,另有四名家丁,倒都是些骠形大漢。
姬瑤花打量他們片刻,這才微笑着說道:“正是。客官有何指教?”
那客人哈哈一笑:“我在神女峰上沒有找到你,正愁巫山廣大,不知該往何處尋找,卻不料剛到巫山縣便遇上了,真是機緣巧合啊!在下梁佐,這是我兄弟梁佑,汴京人氏,是小溫侯的朋友!”
姬瑤花微微一怔,不覺暗自嘆了一聲。
這兩人的名字,她從未聽說過,不知道究竟是哪家弟子。
小溫侯的朋友還真多,而且個個都好像在為他抱不平。
就算她曾經将小溫侯騙得很慘,人家自己都沒有追究了,真不知道這些旁人又在較些什麽。
其他客人見形勢不妙,嘩然之餘,紛紛作鳥獸散,生怕他們動起手來,令得他們這些無辜者遭池魚之殃。
掌櫃的苦着臉望着立時變得空蕩蕩的大堂。
開店的自然耳目靈通,姬瑤花騙小溫侯、惹得小溫侯的朋友找她麻煩的傳聞,幾個月前就已經傳到掌櫃的耳中了。
看這形勢,多半要打起來。
遭殃的可是他的店啊,可憐他實在沒膽叫他們出去打,嗚……
姬瑤花目光一轉,說道:“外面正下着雨呢,我可不想在雨地裏動手,弄得一身的泥水。”
那梁佐反手一掌将身後那張空桌推到牆角,叱喝一聲,四名家丁立刻躍了出來,沉身彎腰,各執一腳,将他們所坐的那張杯盤狼藉的桌子疊到了牆角那張桌子之上,轉眼之間十幾張桌子已經都被堆到東牆邊上,疊為三層,桌上的殘湯餘酒,點滴未灑。
這份快、穩、準的手勁倒也罷了,難得的是四個人行動之際就如一個人一般,配合得嚴絲合扣、滴水不漏。
大堂之中,立時清出一大片空地來。
梁佐揮手擲出一個小金锞子,叮當一聲落在掌櫃面前的長櫃上,說道:“掌櫃的放心,打壞的家什我們會照價賠付!”
他兄弟兩人從家丁手中接過兩對短槍,走了出來。那梁佐看看長櫃上擺的沙漏時辰鐘,慨然說道:“姬姑娘既是巫山弟子,我兄弟兩人也不敢托大,只好聯手對陣了。現在是戌時一刻,亥時之前,若是不能取勝,我兄弟兩人立刻就走,再不向姑娘挑釁;若是能贏得一招半式,那就要請姑娘随我們走一趟,回汴京去向小溫侯賠禮認罪!”
不待姬瑤花回答,梁佐雙腕一抖,兩枝短槍搠了過來,槍頭紅纓飄飛旋轉,勁風刺面,姬瑤花不願硬接,淩空飄起,右手在橫梁上一搭,掠向他身後。
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似乎只會跟在兄長身後亦步亦趨的梁佑,此時突然搠出一槍,直刺向她後腰,出槍的時機極是刁鑽,正是姬瑤花雙足将要踏地、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之際。
姬瑤花腰如柔柳,順着勁風來處,擰轉過來,變成了面向梁何,槍枝堪堪自她腰側擦過。梁佑急收右手,左手中另一枝短槍卻已搠向她面門。
在她身後的梁佐,翻轉身來,雙槍一左一右刺向她雙臂。
轉眼之間,姬瑤花已被困在四枝短槍之中。
那兄長梁佐,雙槍全取攻勢,招式也不見得如何靈巧,但是出槍迅猛,令人想到,一旦中槍,必定傷筋動骨。而那弟弟梁佑,兩枝短槍,始終攻少守多,但是每攻出一槍,必是要害之處或是要害之時,大有出招不必多、一槍必致命的氣勢。
姬瑤花一連避過兩槍,暗自皺眉。
這兩兄弟,究竟是誰家弟子?武林之中最善用槍的,莫過于山東紅槍會。但是紅槍會的七種槍法都是長槍,這兩人的短槍使得如此精熟,只怕絕非出自紅槍會。
要論短槍,便是嶺南盤家的纏絲槍。然而纏絲槍以細密見稱,最擅纏鬥,可不是這種破陣殺将的氣勢。
那弟弟梁佑,擰腰反手自腋下刺出的一槍,辛辣得很,頗似同樣以短槍聞名的南陽徐家槍中“葉底藏花”一式,只是徐家槍這一式,選擇這個出敵不意的角度出槍,往往只是打落對手的兵器,迫對手就此認輸;梁佑這一槍,卻在刺出之後,槍尖突然斜斜挑起,直指向她的咽喉——
姬瑤花驀地一驚。
這兄弟兩人的槍法氣度,都與小溫侯有些相似。
小溫侯家傳的戟法,本來并非天下絕學,但是小溫侯出身将門,禁軍将領大半都是父輩舊識,小溫侯由此得以出入軍營,經常與禁軍中的各位教頭切磋。那些教頭,都是從軍中精選出來的,名重一時的豹子頭林沖,便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像禁軍教頭和小溫侯這樣的人,從無數次實戰中練出來的本事,論招式也許不見得如何靈巧精妙,若論殺敵的威力,卻不是慣于江湖争雄的尋常武林中人能夠相提并論的。
以這兄弟兩人的槍法來看,只怕他們也是來自禁軍,至少也與禁軍關系密切,是以他們雖然在武林中絕無聲名,論槍法的簡捷犀利、槍槍致命,卻似乎還超過了武林中各派槍法。
汴京八十萬禁軍,藏龍卧虎,像梁氏兄弟這種從禁軍中歷練出來的對手若是多了,姬瑤花還當真要悔不當初了。
她的衣裙已被刺破數處,面頰被槍頭帶起的勁風刮得隐隐灼痛。
梁氏兄弟出槍越來越快,留給她的回旋空間也越來狹小。
而聽他們兩人的呼吸,顯然氣勁悠長,這樣狂風暴雨般的攻勢,還可持續一段不短的時間。
軍中悍将,向來都長于久戰。看來這兩兄弟也不例外。
姬瑤花眉尖緊蹙。
梁氏兄弟心中也不輕松。
直到現在,姬瑤花還沒有亮出兵器,一味閃避。
驚風密雨一般的槍枝,始終無法真正擊中姬瑤花飛燕一般靈敏的身形。
她仿佛可以永遠這樣飛下去一般。
而戌時已經快到了。
梁佑突然間加緊了攻勢。
一連七槍刺出,逼得姬瑤花游走不定的輕靈步履稍稍一滞。
梁佐的雙槍立刻抓住這個大好機會刺向她雙肩。
姬瑤花雙袖飛卷,纏住了梁佐刺來的雙槍。
卻已騰不出手來對付梁佑自身後刺來的一枝槍。
槍頭勁風已經及衣。
姬瑤花驀地向前連踏兩步,穿入前方雙槍之間,倒翻而起,雙袖牢牢卷在梁佐的槍上,人已倒懸在空中,腰肢折轉,雙足在梁佐槍上一踏,一股陰柔綿勁之力沿着槍身蔓延向兩端。
梁佐虎口震痛,槍枝一時把握不穩,被姬瑤花帶得連人帶槍迎向對面梁佑刺來的一槍。
三枝短槍交擊,勁力激蕩,兄弟兩人被震得向後連退數步,姬瑤花雙袖碎裂,如白蝴蝶一般片片紛飛,內著的月白亵衣和纏在右臂上的那道淡紅細索都露了出來;但是她在翻飛出去之際,一指戳在踉跄後退的梁佐的左耳根後。
那是人體最薄弱的地方之一。
梁佐痛呼一聲,連退數步,方才勉強站穩。
方才姬瑤花用的若是刀劍而非指掌,這一擊已足可致命。
沙漏時辰鐘“當”地一聲輕響,亥時已到。
大堂中靜寂了片刻,姬瑤花一笑道:“這一局就作平手論,如何?”
梁佐面色鐵青,好一會才答道:“姬姑娘手下留情,我兄弟卻不能厚顏再留下來。”
他轉向手下家丁喝道:“收拾行李,和店家結帳,我們立刻就走!”
梁佑在一旁淡淡地說道:“城門早已關閉,大哥想必不願意驚動縣太爺來開門吧?”
說着他看了姬瑤花一眼:“姬姑娘,這大半年來,來找你的人很多吧?好像除了鳳姑娘,其他人都是有來無回。不知姬姑娘能否告知一二?”
姬瑤花眉尖輕挑,微笑道:“兩位是擔心,我會在暗中設下陷阱扣住兩位,就像扣住前頭那些人一樣?”
不待梁佑回答,她話鋒一轉:“這一局我願作平手。接下來我還會在這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