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沉疴難愈
“為什麽?”
林溫目光沒動:“哪有公司下屬一直住在老板家的道理?最開始說好的便是借住,這一住都住了這麽久,早該……”
“我是問你為什麽不問我?”
傅深被林溫避開的那只手虛虛下垂,貼在身側。他有心想擡起手來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又極力克制着不要帶給林溫壓力和強迫的感覺。
“你知道的時間已經不短了吧?方妤第一時間知道就難以接受跑來詢問,要一個說法。為什麽你知道後過了這麽一段時間,卻絲毫沒有提及?如果方妤今天不來拆穿,如果我不主動告訴你,你打算怎麽辦?裝聾作啞?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繼續聽從我的安排,随便陷入什麽別的漩渦裏去也都無所謂嗎?”
傅深的提問像針,把看似無孔不入的表象戳出千瘡百孔,刺的人心底的酸液止不住的向外流,經過五髒六腑蔓延到全身,蟄的人生疼,又吐不出一口血。
林溫撐着臉上的笑:“那不就是我應該做的嗎,當好先生的棋子和槍。你救了我,這是我唯一能給先生的回報。”
沒和林溫在一起之前,這種表忠心的話對傅深來講還頗為受用,畢竟誰都想手下的人省心、懂事、還有能力辦事。但時至今日,傅深顯然不想再聽這種冠冕堂皇的鬼話來應付差事。
他從知道林溫已經猜出事實真相的那一刻就在想,林溫為什麽連問都沒有問他一句?
人受到欺騙和戲弄後,感到怒火是理所應當的事,更何況這樣的欺騙來自同床共枕的親近之人。
傅深做好了被質問、被指責、被诘難的一切心理準備。
但他沒想到,林溫會對他說:沒關系。
不生氣、不吵鬧、也不質問。
一切對林溫來說都可以完全當做沒有發生過。
大部分人也許很滿意這種結果,另一半懂事、聽話,不吵不鬧,不争不搶,無論發生什麽都溫順不在意。但這也往往預示着另一個結果——林溫并沒有那麽愛他。
就像他沒有辦法将全部的信任和賭注交托于林溫一樣。
到底是沉疴難愈。
成長的經歷讓他們一個不敢信任,一個不敢愛。
看似相互體諒理解,實際上到頭來,誰也沒法把真正的自己剖給對方看。
帶着僞裝出來的自己相愛,又誰都不懂愛的含義。只是幾近本能的相擁取暖,把對方劃進自己的保護圈,好像這樣就能一輩子在一起天長地久。
等到冰雪消融真相顯露,才發現,兩人一個心裹得比一個厚。
傅深去扼林溫的手帶着一些無力:
“棋子嗎?到了如今,我自己都快忘了,你是我親自挑選回來,拿來利用的棋子。其實如果你來問我,我都會告訴你,你為何不像方妤那樣來……”
“因為我和方妤姐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
林溫臉上一直帶的溫和面具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縫。
他揚開了傅深的手,似乎還想再保持着笑,但挑起的嘴角怎麽看怎麽苦澀。他看着傅深的眼睛,又重複了一遍:“因為我從頭到尾,和方妤姐一直都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先生。”
“公司是方妤姐的,項目的投資也是她出的錢,這一切的損失都和她直接挂鈎,她是最有底氣來質問的人。可我不是。如果不是因為先生你救我,我早就死在遠郊的別墅樓下了。我不會有現在這樣的機遇,也不會擁有現在擁有的東西。我已經很知足了,我還要問什麽呢?”
林溫搖了搖頭。
“我和先生,從最開始就站在不平等的位置。我的一切都是先生給予的,我被救走、出國、知道事情的真相、學會處理商業事務的種種手段,包括我現在擁有的一切成就,也都是先生一手培養出來的。我最沒有資格質問你,因為平心而論,我并沒有覺得先生你做錯了。你一直選擇的都是最優解,也一直都在走對的路。”
傅深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你覺得我做的這些都是對的?連隐瞞你也沒做錯?”
林溫重重地點了頭。
他不是嘴硬,也沒撒謊。
在林溫最開始無意中發現這件事中有傅深的手筆時,他也曾錯愕、驚詫以至于難過,恨不能當場沖出去詢問傅深為什麽要這麽做?為什麽至始至終都瞞着他?難道這段時間的濃情蜜意和相依相伴都只是精心編織的一場騙局?
他最不能接受親近之人的隐瞞和欺騙,可傅深還是騙了他。
為什麽?
這也曾經是林溫最想問出口的話。
那天他在香港酒店的房間裏無意中發現傅深為他準備了一份兩千萬承擔損失的合同,他很快便想到了度假村的項目,并迅速把所有的疑點連接成線,明白了這個項目極有可能是專門針對韓氏做的一場局,而他只是在其中扮演一個誘韓知入場、并不斷加大賭注的噱頭。
他奪門而出,帶着一腔怒火準備沖去宴會場向傅深要個說法,卻又在太陽底下迎着烈日灼灼站住了腳步。
陽光帶來的汗水令人煩悶黏膩,但林溫卻好像掌握着冷靜持重的開關,頃刻間便讓理智回籠。
他去不了,也問不出。
扪心自問,傅深這樣做有錯嗎?
完全沒有。
從一開始故意在他面前提到項目,讓他盡全力去争取,騙的韓知信任這塊地有極為豐厚的利潤可謀。在得知韓悅想插手之後,立刻盤算好了新的計謀,利用韓家內部的權系鬥争,把這塊地是個好項目更加深入人心,順帶狠狠地打擊了韓知一回。緊接着,出現在韓知面前,自爆是他幕後之人,又讓新聞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刺激韓知,讓韓知體會到失去項目就會跌落雲端深陷泥潭的感覺。
而今天方妤帶來的項目轉讓合同也補全了整件事情中最關鍵的一環。
傅深跟着他去英國,絕非臨時起意。
他的目的是出差談生意,但傅深醉翁之意不在酒。
傅深故意把和他熱戀的消息高調的傳回國內,激起韓知嫉妒心,讓韓知發了瘋也想要奪回這個項目。甚至連去香港,也是傅深計劃中設置好了的一環,他以帶自己前來游玩為表象,私下裏卻是避開方妤去證監會做好項目轉讓書。
如果林溫最終沒有發現項目的漏洞,沒辦法把這個麻煩扔出去。那麽傅深就會以自己的權限,把這個項目賣給早已聯系好的韓氏內部與韓知不對付的股東。一箭三雕,既能讓韓家大虧一筆,還能讓決策失誤的韓知下臺,又能不費吹灰之力解決掉一個爛項目。
用一顆棋子誘仇家入局,花費千萬讓對方相信自己也身在局中,不會有一絲一點的風險和錯誤。實際上卻在滿是風險的場裏做最大膽的賭徒,只等時機一到便掀翻棋局,自己做場裏最大的東家。
每一步傅深都算的精準且狠厲,想法和設計大膽又毒辣,不給對手留任何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機會。
這才是傅深。
這才是年紀輕輕就能在商圈打下半壁江山的傅總。
利用身邊能利用的一切,千絲萬縷的小圈一步一步靠近,放松對手的警惕,最終所有的線都彙聚在一起,形成一個彌天大網,把對手框死在網中。
傅深從來都不是什麽心慈手軟之人,他從不做無用功。
這些傅深從他們第一次見面就告訴過他。
只是他自己沒親眼見過,以為傅深的手段會只有他表露出來的那一截。
殊不知傅深做一分藏十分,他早就在局中,是傅深精心編織巨網中的一環。
這整件事驚心動魄,稍有差池就會陷入萬劫不複,但傅深卻一絲一毫都沒有表露出來。
傅深只是瞞了他,可最終也沒騙他。
那份兩千萬的補償合同,就是傅深一直說的會為他兜底的措施。倘若東窗事發,林溫沒能自己從其中脫身,那麽傅深會花錢為他平息方妤的怒火,和決策失誤所有後果,确保他能從其中全身而退。
這已經是傅深能在理智裏動的全部私情。
為了他這一步棋。
那天林溫一個人在香港的烈日下站了許久,最終還是什麽也沒做,只抱了桶冰激淩返回酒店。
他邊哭邊吃完了一整桶好吃的慕斯味,又去樓下買了桶最難吃的口味留給傅深。
然後他想,他其實是怪不了傅深的。
假若是換了他經歷傅深所經歷的一切,去籌謀傅深想謀劃的,他也會選擇在一切塵埃落地之前把所有事情都隐瞞下來。
傅深沒有做錯什麽,每一步都是該走的正确道路。
他只是……克制不住的有些難過。
克制不住的有些傷心低落。
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能做傅深并肩戰鬥的同行者,實際上到頭來,他還是只能依靠傅深的保護,才能在激流勇進的漩渦中獨善其身。
從香港離開的那天,林溫坐在車裏望着中央大道車水馬龍的場景,心想:
他得從傅深家搬出去。
他不能再依靠傅深了,他要自己來搏一搏。
他不想做任人擺弄的棋子,也不想做被傅深納進保護範圍的鳥。
他要做蒲公英。
任風吹散,獨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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