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溫侯微微一笑:“石佛寺有一條通往山下的秘道。”
呂長壽驚異地看着他。
小溫侯如何知道?
小溫侯繼續解釋道:“幾年前我與石清泉來過石佛寺。那條秘道,還是石清泉開出來的。”
他輕輕嘆了一聲:“若非親眼見到,我絕不敢相信,石清泉不過釘入了幾片石子,一錘下去,看似堅硬如鐵的整片石崖便崩落下來。開出那條秘道,他只花了三天時間。”
梁世佑怪叫起來:“小溫,你不會在那個時候就想到了今天、才叫石清泉開條秘道的吧?”
小溫侯看他一眼:“我沒有那個未蔔先知的本事。石清泉之所以要開這樣一條秘道,不過是因為他見了那片大有雕琢之處的石崖就手癢罷了。”
梁世佐與呂長壽不覺相視一笑。
這倒的确是巫山弟子的本性。
小溫侯似乎有些出神。料來提起石清泉,他不能不想到姬瑤花。
不過他随即說道:“小七,我要帶走五百人馬,石佛寺這兒,可就全交給你了。”
呂長壽低頭一笑。
臨走之際,呂長壽又道:“大哥,你突然在石佛寺外出現,完顏宗亢肯定會猜到寺中有下山的秘道,必定會加派人手堵截,不讓你有回石佛寺或是回南陽城的機會。你可要千萬當心。”
小溫侯拍拍他的肩,笑道:“此處已是伏牛山地盤,若有問題,我自會退入伏牛山中。群山萬壑,金人追不上我的。所以你只管守好石佛寺,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沒有我的號令,不得擅自棄守!”
說到後半句話時,臉上的笑容已經斂去。
呂長壽神情肅然,挺身答道:“我明白!”
【五、】
三天之後,留在後方大營中的攻城用具運送完畢,完顏宗亢才發起攻擊。
雙方箭枝亂飛之中,身穿重甲、手舉巨盾的武士,衛護着身披厚氈、擡着擂木的士兵,一步步逼近院牆。牆頭上驀地裏倒出一桶桶灼熱的銅汁,貫革直入,士兵慘叫着滾下了山坡。
來回沖殺了大半天,仰山而攻的金兵,傷亡數百,不過耗得守軍無數箭枝與銅汁。想必石佛寺的佛像與法器,都已化身在此了。
完顏宗亢臉色鐵青,若不收兵,傷亡的确太大;若是就此收兵,卻又于心不甘。
躊躇之間,後營中突然一陣混亂,小溫侯一馬當先沖入了糧草營中,百餘騎随着他左沖右突,另有百餘騎手提清油潑向糧帳,林中火箭飛來,射中澆了清油的糧帳,立時燃燒起來。
大營嘩然,完顏宗亢立時傳令,前隊收兵,中軍與後軍全力圍攻小溫侯、滅火救糧。
小溫侯橫戟劈翻一名金将,回過戟來勾住了另一名金将的右臂,那金将悶哼一聲,居然奮力掙脫開去,狼牙棒反手砸了過來。小溫侯錯馬而過,自鞍上擰腰回身,長戟遞出,刺中那金将的後心,将他挑下馬去。
只這一停之間,小溫侯已被重重圍住。
完顏宗亢拍馬登上一個小山包,注視着亂軍之中的小溫侯。長戟所到之處,有如波開浪裂,若非幾名悍将能夠多擋得幾招,只怕小溫侯早已破圍而出。饒是如此,也已被他沖到了大營的邊緣。
完顏宗亢喝道:“拿我的弓箭來!”
他的鐵弓,整個軍中,也只不過二三人能拉得開;所用箭枝,更是倍粗于尋常箭枝。
完顏宗亢滿引鐵弓,長箭射出。
即使是激戰之中,小溫侯也聽到了那尖銳異常的箭枝破空之聲。
他側身讓過了第一箭,橫戟挑飛了第二箭,随即格開當頭砸下來的兩枝狼牙棒,第三箭又已到了面前。小溫侯一偏頭,箭枝擦着頭盔飛過,射斷了盔上黑纓。
他望向箭枝來處。
兩人的目光,隔了重重亂軍,碰在一處。
小溫侯低喝了一聲:“好箭法!”
與鳳凰的穿雲箭大有一拼。
完顏宗亢也喟然嘆息:“好男兒!”
但是他的手下卻絲毫不緩,第四枝箭已搭上了弓。
小溫侯的身影卻已經沒入了數名金将之中。
完顏宗亢跟着小溫侯的身影慢慢移動着鐵弓。
小溫侯終于破圍而出,策馬馳入山林的剎那,完顏宗亢手指一松,長箭破空飛出。
小溫侯頭也不回,戟頭一點,箭枝被磕落在地。
突圍出來的人馬跟随着他風一般卷入了山林。
完顏宗亢喝令前軍留守此地,繼續圍困石佛寺,中軍與後軍追擊小溫侯。
身旁的副将說道:“只怕宋人會有埋伏。”
完顏宗亢咬着牙答道:“就算有埋伏,也要追得他們無處安身!”
追擊的前隊,果然在一處密林外被伏兵亂箭射殺三百餘騎。
追至潦河畔,金人涉水而過時,小溫侯命上游伏兵将堵住水道的石塊掀起,河水暴漲,将金兵大隊攔為兩截、渡河人馬在激流中掙紮,混亂之中,又被小溫侯揮兵自兩翼沖殺,死傷五百餘騎。
但是小溫侯一行,也始終無法擺脫咬牙緊追的完顏宗亢。
梁世佑忍不住道:“小溫,看起來這蠻子不要南陽城也不要石佛寺,只要你的人頭了!”
梁世佐則嘆道:“看來咱們真個将那蠻子打得很慘,才這麽緊追不放。”
完顏宗亢攔在了西邊,退入伏牛山的計劃已是行不通了,小溫侯策馬踏上了通往南陽城的小道。
登上一道山坡,小溫侯與梁氏兄弟的臉色都是一變。
他們原以為,完顏宗亢這枝人馬,都來圍攻石佛寺和追擊他們了,南陽城外,料來應無敵蹤。
但是放眼望去,蒼茫暮色中,旌旗密布,分明駐着一枝大軍,将南陽城團團圍住,真個是鳥飛不進。
小溫侯立時明白過來:“這一定是攻唐州的那枝金軍!”
梁世佐默默點着旗幟,過一會說道:“只怕還有攻均州的人馬在裏面。金人軍制,一旗為一千戶,這兒至少有三十面大旗,三萬人馬。”
回望完顏宗亢的大旗在兩個小山坡外飄揚,越來越近,小溫侯環顧四面,一指左側山頭那個破敗的山神廟:“我們先到那兒去!”
那個山頭,地勢略高,山勢也較為陡峭。
完顏宗亢追到此地,停住了馬,仰望着山林中那座破敗神廟,揮鞭令部下将這山頭團團圍住。
天色已黑,完顏宗亢沉吟良久,還是按捺住了打起火把攻上山去的念頭。
在黑夜之中,火把會成為守軍最好的箭靶。
小溫侯已經被圍困在這個小小山頭上,無論是南陽城還是石佛寺,都已派不出救兵。
他已經勝券在握,犯不着再這樣冒險強攻。
【六、】
星光點點,自破敗的廟頂灑入。
小溫侯站起身來,踱到短牆邊。
梁世佑與梁世佐輪流值夜,此時輪值的是梁世佐。
小溫侯俯身打量着山下金營的火光。梁世佐道:“小溫,天亮之後,完顏宗亢便會發起攻擊。我們是不是應該趁夜色突圍?”
小溫侯搖搖頭:“我們都很累了,還是好好休息一個晚上再說。”
停了片刻,梁世佐神色陰郁地道:“我想完顏宗亢不會只留下一萬人馬去攻均州或是唐州,看起來那一萬人馬必定是調往了石佛寺。你只留了那麽一點人給呂七,箭枝兵械又儲備有限,我擔心石佛寺守不守得住。南陽城外有三萬金軍,南陽城也不輕松。如果唐州或是均州那邊能夠發兵從後方襲擊完顏宗亢,與南陽城或是石佛寺裏應外合,這一仗我們還是有勝算的。均州現有九千廂軍,唐州一萬。不是不能一戰的。”
小溫侯遙望南陽城射向夜空的淡淡燈光:“守唐州的是魯仲夫,守均州的是衛勳,你也知道是些什麽人,他們能夠守住城池,不曾像郭藥師那般殺了主官獻城投降,已是難能可貴了。”
梁世佐默然許久,說道:“小溫,我不是怕死,我只是覺得這樣死很窩囊。如果能有一枝人馬從後方夾擊——”
小溫侯微微一笑:“明天你和梁二随我一起去殺了完顏宗亢!”
梁世佐不覺精神一振:“好,置之死地而後生!就算我們要死,也得先破了完顏宗亢這枝大軍!”
小溫侯繼續說道:“不過你要明白,即使我們殺得掉完顏宗亢,金兵也不一定會軍心潰散。”
梁世佐一笑:“但我們若不殺掉他,他的軍心是一定不會潰散的!”
晨光初現之際,小溫侯整頓人馬,本待沖下山去,梁世佑從眺望之處回來,神色有些古怪:“小溫,完顏宗亢居然在山下安營紮寨、立起了木栅欄,看樣子不打算攻山而只打算圍山了,這是怎麽回事?”
小溫侯一怔,大步出得廟來,登上眺望之處。梁世佐緊跟在他身邊。
晨光之中,金人的營寨看得很清楚。